樓雨晴 心不設防


她真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狠角色,

一開口就是民法345條、刑法325條的,

還說“別和一名律師爭論物品歸屬權的問題”,

簡直是會走路的六法全書,即問即答!

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敗下陣來,倒也很服氣,

甚至對這個端莊嚴謹又倔強的大律師很有興趣──

雖然每次跟她相遇的時機總不太對,氣氛也很糟糕,

雖然她總是習慣乘機給他來一堂機會教育、法律常識,

但她從不知道,看她說得振振有詞的模樣是他的樂趣,

跟她唇槍舌戰是他工作了一整天的休閒娛樂,

而用耐心慢慢軟化她這個從不認輸、示弱的大女人,

是愛神邱比特賜給他的任務,因為,

第一次見到她,他的心已為她蠢蠢欲動……

 

開篇 相遇

  那是在四月裏的晴朗天氣,他與朋友上臺中遊玩,想起母親偏愛的芋頭酥,於是刻意繞道去那間知名的百年老店,挑幾樣當地名產帶回去。

  或許是遇上連續假期,近幾日出遊的人特別多,店家生意自然也就特別好,他一眼便望見展示架上僅餘的那盒芋頭酥,另一只手也同時伸來。

  他一頓,目光由纖長細嫩的柔荑往上移。

  玉手的主人,長發一絲不茍地盤起,一身剪裁合宜的套裝襯出窈窕身段、優雅氣質,第一眼,給人明媚自信的觀感。

  她並沒有收手的意思,似乎在等他發揮紳士風度。

  那一瞬間,他突然有了捉弄人的興致。「我似乎比妳早一點點。」不多不少,剛好就那零點零一秒啦!

  換句話說,他不打算讓步就是了。

  「我已問明價格,與店家達成共識。」她道。

  他看向她身後,胖胖的中年店老板正尷尬陪笑,不知該怎么處理眼前的景況。

  「但妳還沒付款,不是嗎?」換句話說,交易未完成。

  倒不是真有非買不可的堅持,只是覺得有趣,便與她卯上了,事後再去回想,覺得當時的自己真的很無聊。

  「根據民法345條明定:買賣者,謂當事人約定一方移轉財產權於他方,他方支付價金之契約。當事人就標的物及其價金互相同意時,買賣契約即為成立。換句話說,我問了價格,老板同意,雙方達成共識,要約與承諾相合,意思表示健全,買賣契約已然成立。」明眸淡掃他一眼,由錯愣的他手中取來那盒芋頭酥,再多捅上一刀——「別和一名律師爭論物品歸屬權的問題。」他們必敗無疑!

  律師?那種能把黑拗成白、死說成活的黑心職業?

  回過神來,敗下陣的他,神情不見挫敗,反而勾起一絲興味。「妳一向這么強勢,從不認輸的嗎?」好倔強的女子。

  強勢?她只是知道自己要什么、追求什么,並且堅定執行,從不遲疑罷了。

  如果這叫強勢,那她認了。

  「隨你怎么說。」沒風度的男人,懶得和他扯。

  付了帳,由老板手中接來裝上提袋的芋頭酥,她步履沉定地走出店門。

  這是初相識,他知道她是一名律師,並且個性剛強倔強。

  第一回合,她大獲全勝。

  結局是——機會教育讓他學了一條法律常識,不歡而散。


  七月裏,熱得快中暑的午後,他身為體恤員工的好老板,主動出來替大家買幾杯冷飲,正要彎出小巷,一道黑影晃過眼前,不
及應變的他,身子被撞了一下,將他撞退了幾步,也撞翻提在手中的冷飲。

  怎么回事?跑百米競賽嗎?在三十八度高溫的街上?

  待他站定,只來得及目送一道背影匆忙而去,他拉回視線,注意到地面上的皮夾。

  這——似乎是那個人身上掉下來的?

  「喂——」張口喊人,對方也只是回瞥他一眼,便倉促地拐進另一條小巷。

  搞什么?趕火車啊?

  彎身拾起皮夾打量了下,初步目測像是女用皮夾,那又怎么會從男人的身上掉出來?再怎么趕時間也不至於連撿回皮夾的空檔都沒有。

  一道模糊的臆測閃過腦海,他翻開皮夾,尋找相關的身分證明。

  同一時間,第二道身影追進巷內。

  「把皮夾還我!」

  他動作一頓。

  真是個尷尬的場面,這就是傳說中的——人贓俱獲嗎?

  目光對上那張熟悉的臉容時,他唇角勾起淺笑,反而不急著解釋了。

  「妳有什么證據,能證明皮夾是妳的?」

  「裏頭有一張身分證,一張健保卡,名字是曹品婕,出生年月日是盯年6月25日,身分證字號是……」流暢地背出一串數字,緊接著說:「夾層裏還有一張紙條寫著:『婕,晚上去找妳,一起吃飯。 並有現金一千五百三十二塊錢,千元鈔一張,百元鈔三張,五十元硬幣三枚,十元硬幣六枚,五元硬幣四枚,一元硬幣兩枚。還有什么疑問嗎?」

  他再一次傻眼。

  律師的記憶力——都這么恐怖嗎?

  一一核對皮夾內的物品,確實無誤,他對著那張透著親密訊息的字條皺眉,出口的卻是:「67年次,原來妳這么老了!」

  欲挑釁一名女子,最有效的話題,莫過於年齡、身材、長相。

  顯然,他相當諳於此道,並且成功將她給惹毛了!

  「關你什么事!現在該輪到你解釋,我被搶的皮夾為什么會在你手上?否則就等著法院見!」

  又要討論物品所有權了嗎?

  果然是當律師的,一天到晚跑法院當自家客廳,跑不膩啊?

  「拜托妳眼睛睜大點看清楚,搶妳皮夾的人是我嗎?我只是無辜的路人甲,要不是撞到我,人家早逃到天邊去了,
妳以為妳追得回來嗎?我都還沒跟妳算我被撞翻東西的損失咧!」

  這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,解釋之後就算了,以他的風度並不會介懷,偏偏遇上她,嘴巴就是很不受控制地用帶刺調調說出來,忍不住
想和她杠上,事後同樣去回想——依然覺得自己無聊透頂。

  「也或許你們是同夥,負責接應他的,誰知道呢?反正我是失主,而失物在你手中也是事實,刑法325條的竊盜罪,意圖為自己或第三人不法之所有,而搶奪他人之動產者,處六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。若不歸還,以刑法335條侵佔罪,意圖為自己或第三人不法之所有,而侵佔自己持有他人之物者,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科或並科一千元以下罰金。」

  這女人是屬狗的嗎?就算是,他又不姓呂,看清楚再咬成不成?

  「要搬出法條是嗎?」有了上回的經驗,他從容不迫地勾出牛仔褲後方口袋的手機,按下2的快速鍵撥出。

  「二哥,在忙嗎?請教你一個問題。如果有人公然指控與事實不符的罪名,造成當事人名譽受損,你說該怎么辦?」

  「根據刑法309條,公然侮辱人者,處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。310條,意圖散布於眾,而指摘或傳述足以毀損他人名譽之事者,為誹謗罪,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罰金。有人找你麻煩?需要我出面嗎?」

  耳朵聽著哥哥背法條,眼角餘光留意到眼前的女子嘴角無聲蠕動,默念出一模一樣的字句。

  這兩個人——是語音六法全書嗎?只差沒說:欲聽國語請按一,臺語請按二。

  真的很想讓他們廝殺一下。

  想歸想,嘴上卻回應:「不用了,哥,我會處理。」

  切斷通話,他將皮夾隔空拋向她。「物歸原主,妳所謂的侵佔罪不成立,至於竊盜罪,也得拿出真憑實據來,否則——」他
淡哼。「我剛剛聽到什么來著?刑法309條是吧?那是什么罪?」

  刑法二七章,妨害名譽及信用罪。

  她在心底重復。

  其實她早就相信他的清白,只是不爽他的態度,不卯那一口氣怎么也不舒坦。

  「了不起就賠償你的損失而已!」道謝的話說不出口,翻開皮夾抽出三張百元鈔塞進他掌心。「兩不相欠!」

  轉身,走人!

  望著掌心的紙鈔,再瞥向那道走遠的纖影,他唇畔下自覺勾起淡淡笑意。

  這女人,真有個性。

  再相遇,除了律師職業,他還知道,原來她叫曹品婕。

  第二回合,他險勝。

  結果是——又上了一堂法律常識,場面依然不太歡樂。


  九月底,適逢農歷八月十五,回家過中秋。

  他在離交流道不遠的路口停紅燈,留意到那輛紅色車影。

  會注意到,是因為他的機車就停在後方,綠燈了,前頭還在欲走還留,難分難舍,是怎樣?這路口風水好,愛上它舍不得走嗎?

  基本風度他是有的,不做亂按喇叭這種沒水準的事。他耐心等到另一側車流漸少,才繞道而行,經過那輛慢行的紅色轎車時,隨意瞄了一眼,由半開的車窗看見了攤開的地圖。

  二度見到那輛車,是在二十分鐘後,仍是慢行的車速、半開的車窗、攤開的地圖,只是這一回,他注意到地圖後半掩的白皙耳垂,晃動的晶亮墜飾,以及屬於女子的纖細手指。

  條條大路通羅馬,走不同的路仍碰在一起,並不需要太意外,給她多一點祝福就是了。

  他回到家,奉阿娘之命,拎了幾盒月餅出門,先送去大伯父家,然後在第三個地點,瞥見紅色車身。

  再然後,二伯父、三伯父、四姑姑……不同的時間、不同的路段,繞來繞去總會看見同一輛車。

  不會吧?她居然還在迷路?

  現在是……鬼打墻嗎?他已經連車牌號碼都背起來了!

  他既想笑,又有些同情,這種鄉間小路,一無路標,二無指示(有也是用紅漆寫上去的,錯誤率奇高),三來,每條路都長得差不多,地圖根本英雄無用武之地,要不是打小在這裏長大,還真容易迷路。

  再這樣下去,天都黑了,他擔保她還是找不到路。

  反正已經送完最後一盒月餅,少有的同情心冒出頭,他騎到那扇半開的車窗邊,示意她靠邊停。

  車窗降下,看清那張美麗容顏,兩人同時愣了愣。

  「是你?」細的眉蹙起,有了前兩次不甚愉快的經歷,再見到他,口氣本能地也不會太好。「我這回又哪裏犯到你了?」

  沒關係的,這女人屬狗,不識好人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,不必指望她有什么慈眉善目的善良老百姓嘴臉。

  暗暗說服完自己,開口問:「妳要去哪裏?」

  「這不歸你管轄吧?」

  「是不歸我管,只是要提醒妳,有沒有覺得那棟紅瓦厝很眼熟?這條路妳已經走第三遍了!」口氣絕對是嘲笑。

  「那又怎樣?路本來就是給人走的。」

  「如果有生面孔的外來客鬼鬼祟祟、探頭探腦的,妳說關不關我的事?我有理由合理懷疑妳暗藏不良企圖,這裏的管區我很熟的。」
明明不是想這樣說的,一見到她就忍不住嘴癢想鬧鬧她。

  「誰鬼鬼祟祟了!又不是你,本人行事光明得很!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!別開臉不想理他,手機正好響起,她停住正要踩下
油門的腳,先行接聽電話。

  「喂?我快到了,不必,我說過我知道路,你不用出來接我……是的,我確定,對我有點信心好嗎……那晚點見,拜。」

  挂了手機,便見車窗邊那張要笑不笑的臉孔。

  他挑了挑眉。「妳確定?」壓低嗓音,又道:「妳有沒有發覺,不管怎么繞,好像都會繞回這裏?」當然是因為支
線岔路多,而這裏是多數岔路的中心點,不熟悉路段的人很容易繞回來——後半段補在心裏。

  「你……你幹么?」口氣突然變得好怪異。

  他壞心眼地一頓!「通常這種情況,好像就叫鬼打墻耶!咳、咳,對了,我忘記告訴妳,看到前面那塊地沒有?那是墳地。」

  「喂!」這人很壞耶!

  他聳聳肩。「天快黑了,妳自己保重,我要回家吃飯了。」

  這、這個人實在是——

  她敢肯定,他絕對是在報復!

  重新發動機車,臨走前,突然又回頭。「不過,如果妳肯開口求我的話,說不定我可以考慮帶路。這裏我可是熟到可以當郵差送信,當然,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,請妳口氣甜一點、巴結一點、諂媚一點。」

  甜一點?巴結一點?還諂媚一點?!她寧願迷路迷到死!

  恨恨地瞪著他,抿唇不語。

  這女人——實在很倔強。

  他笑嘆。

  戲弄歸戲弄,他還不至於當真沒風度到丟下一個迷路的女孩子,自己回家吃飯去。

  「到底要去哪裏?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以前,快說!」

  「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把我帶到荒郊野外先姦後殺!」有沒有搞錯,他們很熟嗎?

  他咬牙,皮笑肉不笑。「真是個好主意,多謝建議了。」他真的、真的非常確定她屬狗,這輩子不是,上輩子也鐵定是。「
不勞駕曹大律師搬法條了,我相當清楚強迫性交該負的刑責,不敢以身試法,再、見!」

  再理她就是白癡!

  「喂!」她喊住他。「你這人很開不起玩笑欸!」他剛剛還不是拿鬼打墻來嚇她?她不過回敬幾句而已,幹么氣成這樣?沒度量。

  「開不起玩笑?不,曹大律師誤會了,事實上,我也很怕妳對我『怎樣 。不要以為男人就不會被性侵害,我高一時就差點被學姊給強上,這年頭,人面獸心的可不是只有男人。」他涼涼地反擊。

  「……」算他無恥!

  被惹得一把火,懶得再與他夾纏不清。「到底要不要幫忙?不幫就給我讓開!」

  脾氣真壞。他低噥。「說吧,地址?」

  待她遞出便條紙上的住址,他唇畔笑意僵凝住,神色微沉。「妳去這個地方做什么?」

  問個路而已,這么 嗦,要不要盤查祖宗十八代啊?她又不會去給人家滅門放火!「不講算了,我就不信自己找不到。」

  伸手要拿回紙條,他抬手避開,沉聲再問一次:「妳去這個地方做什么!」

  「我男朋友家啦,你夠了沒有?」簡直莫名其妙。

  他一陣靜默。

  二度打量便條紙上熟悉的端正字跡,這么一絲不茍的風格,最有可能的!

  「關梓群?」

  「咦?你認識?」她不無意外。

  早該想到的,這兩本語音六法全書,根本就是絕配!

  他默不作聲,轉動鑰匙,催油門。

  「喂,你——」隱約察覺他態度冷淡,不同於早先的戲諷調調,極細微地,但她感覺得出來。

  「跟丟不負責,妳就繼續鬼打墻吧!」休想他會再回頭救這個迷路一個下午的笨女人。

  「不擔心你寶貴的童子之身了?」反諷一句。

  「是不需要擔心妳對我做什么禽獸不如的行為了,恭喜我吧!」

  「為什么?」

  「我二哥會告妳告到死。」話尾一落,油門一催,狂飆而去。

  「喂!」都不用打聲招呼的喔?這人一定是飆車族,鄉間小路飆這種速度,不是存心要秀絕技,就是故意整她了!

  這一次的相遇,他除了職業、姓名外,更意外得知她是哥哥的……女朋友。

  這第三回合……誰勝誰敗,他已分不清。

  而結果——就算不上法律常識,氣氛也歡樂不到哪裏去,從此,注定了針鋒相對的共處模式,更注定了,一輩子的水火不容。

 

第一章

  夏日炎炎的午後,關梓齊維修完最後一輛車,檢查一遍確認無誤,由汽車底盤鑽出,將沾滿黑油的雙手洗凈,離開前交代員工一聲
:「我晚上不回來了,你們下班記得收拾好拉上鐵門。」

  「老大,要去約會啊?」學徒阿國追出來,問了句。

  「屁啦!老大連個馬子都沒看過,約什么會?豬腦!」隨後一只佛山無影腳招呼上少年白拋拋、幼咪咪的臀部。

  「哎喲!死人渣,跟你說多少遍了,不準再拿你又粗又硬又長又強壯有力的那根來戳我純潔的小屁屁,聽不懂人話喔?」

  「那就不要一副看起來就很欠戳的樣子,否則只會讓我有強烈欲望想測試你充滿彈性的純潔小屁屁!」當然——是用腿。

  「去你的頭啦!離我遠一點,不要妄想我純潔的肉體!」

  「頭?有啊,還上下兩個,你要哪一個?」答得很邪惡。

  這兩個人……

  在年少輕狂的時期,什么辛辣重鹹的話題都見識過,如今這個只能算小場面,關梓齊完完全全處變不驚,並且四平八穩、面不改色地糾正:「腿是算條,不是算根的,你量詞用錯了,你的國文老師聽到會哭。」

  「哎喲老大,這人腦殘兼智缺,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他。老是一座魚、一根腿、一條橋,他前天還說一頭客人!」人是算頭的喔?又不是牛!

  「你也一樣!顧政勳,管好你的頭,要是讓我知道你在我的地盤上亂搞,後果自行承擔!」

  這兩個人,一個慣性留級生,一個累犯逃家王,同樣沒藥救,七爺笑什么八爺?

  懶得再聽他們鬼扯些五四三的沒營養廢料,拎起桌上那盒芋頭酥,長腿跨上重型機車,安全帽往頭上一套,催動油門呼嘯而去。

  「好Man喔……」真不愧是他們的萬年偶像啊,隨便一個眼神、一個動作,都好有味道,帥到掉渣。

  小顧眼神無比陶醉向往,要是他有老大的一半就好了……

  「喂,老是用下面那個頭思考的畜生,別把主意打到老大身上,連意淫都不許!」阿國一巴掌呼上發花癡的某人後腦勺,企圖打醒他。

  「最好我有那個鳥膽啦!」回丟一記白眼。老大是他的偶像,要一輩子放在心裏尊敬和崇拜的,只能遠觀,豈可褻玩焉?

  再說,老大身手比他好上幾百倍,他敢把歪腦筋動到老大身上,最好先有身首異處的心理準備,他可不想又被打斷肋骨或是斷只手臂斷條腿的。

  「喂,人渣顧。」阿國踢踢他。

  「幹么?腦殘國?」回踢幾腳。

  「你有沒有覺得,老大怪怪的?」

  「哪裏怪?」

  「當然怪,你看看,我們家老大條件那么好,說臉蛋,帥!說身材,讚!說氣質,亂有味道一把的,走在路上多少辣妹釣他……可是從我們認識他以來,你看過他和哪個女人走得比較近嗎?」

  「嗯……」小顧摸摸下巴沉吟。「好像沒有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!看看你,人渣顧,男女通吃、老少鹹宜,三天不交配就會欲火焚身、失去理智,連七十歲阿婆都照上不誤,老大也是男人
,怎么可能都沒有需求?」

  「有道理。」點頭認同,一臉沉思。「所以你的意思是,懷疑老大不舉?」

  「死畜生,你好膽給我再說一遍!」一腳踩上那張專招爛桃花的臉蛋。人渣顧以為他在說誰?老大耶!他霹靂無敵完美、一
出現就光芒萬丈瑞氣千條閃到眼睛睜不開的神人老大耶!豈容這只用下半身那個頭思考的畜生說一字一句的侮蔑,那大家除了抄家夥見
血外,沒有第二條路!

  「跟你講多少遍了,不準動我的臉,我以後還靠它吃飯。」推開臉上的大腳丫,揮了揮灰塵,由牛仔褲後方口袋摸出小鏡子左右審視一番!嗯,很好,依然舉世無雙地俊美。

  嗯——

  受不了,一天到晚顧影自憐,凈幹娘兒們行徑,還隨身攜帶小鏡子咧!沒見過比他更愛美的男人。

  「你想當小白臉讓人包養?」就知道!除了出賣靈肉的生涯,再也沒有更適合這禽獸的行業了,工作還兼顧個人興趣!

  「可不是,多美好的遠景。」小顧皮笑肉不笑。那時他大概也被老大打死了!

  「你再作踐自己,小心老大不用你!」

  「……」明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,不怕父母、不怕條子,更不怕進感化院,這輩子唯一怕的就是最崇拜的老大對他看破失望。
死阿國,偏挑他的痛處戳。

  「還說我,你的英文咧?不會又要被當了吧?老大前天還在問你今年到底畢不畢得了業,他不想七老八十才拄著拐杖去參加你的畢
業典禮。」互挖墻腳。

  兩方各自靜默,相顧無言,幾乎流下感傷的男兒千行淚。

  「所以老大是不是一天到晚煩我們的事,才會沒心思交女朋友?」上學期好像又不小心被當掉一種國父思想……很懂得自我反省的腦殘國陷入低潮,努力傷春悲秋扮憂鬱。

  「咦?會嗎?」啊!上個月沾到街頭混混的女人,人家上門找麻煩,害得老大為他幹了一架……」第二尾憂鬱小生捧著自認為無敵完美的左半邊臉,也開始邁入懺悔之路。

  「決定了,我要發憤圖強,國文,我來了!管他是一根腿、一條橋還是一頭人,反正孔子、孟子、老萊子,我來了!」朝空中揮拳,無比豪情壯志地宣告。

  是老子,老萊子是彩衣娛親的。小顧忍住再度糾正的衝動。

  「好!我也甩掉上個禮拜剛釣上的編號一百零七號女友,和一百零八號男友,開始修身養性,讓老大把心思空出來思考他的終身大事!」他們再不爭氣些,萬一老大出家當和尚,罪過可得他們背。

  老大,你也要爭氣點,我們想要一個大嫂啊……

  
  回家前,關梓齊順道多繞了條街,前往某間座落於黃金地段的知名律師事務所,停紅燈之餘,抽空撥了通電話,知會一聲。

  穿梭車陣中,原需半個小時的車程,關梓齊只用了十五分鐘便到達目的地。

  他站在門邊,輕敲了兩下半啟的門。「在忙嗎?二哥。」

  關梓群掃了桌上的電子鐘一眼,比預計的時間早上十多分鐘。「又飆車?」

  關梓齊攤攤手,既不承認也不否認。

  「坐。我讓助理泡杯咖啡。」

  「不了,我晚點要回雲林一趟,大哥婚期訂得很趕,很多事情需要籌備。」

  「嗯。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,記得說一聲。」一目十行閱覽委托的case資料,頭也沒抬。

  「目前還OK,不過媽說,下個禮拜天得回去一趟。」靜默片刻,注視忙碌中的兄長。「你要是抽不開身,我跟大哥講一下。」

  「不用了,我會回去,還有品婕。」

  見他不吭聲,關梓群停下手邊的工作,由文件中仰首。「這么排斥她?」

  「我沒說。」語調硬邦邦的。

  他是沒說,但是那股互斥意味,再沒神經的人都能感受到,只要有品婕在的地方,他一定無法久留,他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有什么過節,但梓齊真的無法和她和平共處,他觀察過好一陣子了,那種水火不容的對立,不是玩假的。

  「別這樣,好歹你將來得喊她一聲二嫂,有什么事,看在二哥的面子,別和她計較。」

  關梓齊一頓。「你是認真的?」結婚?他們已經討論到這么長遠的未來了嗎?

  關梓群失笑。「我和她本來就不是會玩愛情遊戲的人,我們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。」從一開始就很認真,不是玩玩而已的那種,他們都有共識。

  大學時代相識至今,整整十年,開始是學長、學妹關係,畢業後是朋友關係,緣分使然在同一處工作時成了同事關係,
於是最後的三年成了男女朋友關係。

  那是極自然而然的事,他們都太熟悉彼此,也考量到對方的性情、思想還有人生觀,認真地確認對方是能陪自己走完一生的人。

  「再說,我們年紀也不小了,結婚是早晚的事。」

  「是嗎……」關梓齊垂眸,不知在思索什么。

  說性情、說人生觀,實事求是,很「關梓群式」的回答風格。

  不該太意外的,畢竟這人是叫六法全書,不叫羅曼史小說,實在不能再要求更多了。

  「那么,愛呢?」同樣一所大學、同樣的職業,但是習慣並不等同於愛情。

 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么問,關梓群訝然失笑,答得毫不猶豫。「我當然愛她。」

  沒有好感,怎么會一交往就是三年,他是成年人了,有沒有愛情,自認還分得出。

  凝視他沉默不語的神情,關梓群輕嘆。「我不要求你接受她,但最起碼別一見面就和她吵。品婕其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子,聰明、
獨立、有主見,你要是用心去觀察,也會喜歡她的。」

  關梓齊繃著臉,冷言道:「她好不好關我什么事?女朋友是你的,你高興就好了,管我喜不喜歡!」

  轉身扭開門把,差點與迎面而來的曹品婕撞成一團。

  動作迅速地抓住她敲門幾乎敲到他胸前的手,皺眉甩開,迅速退避,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。

  幹么?她是瘟疫呀?

  冷冷瞪了遠去的身影一眼,甩上門板。

  這一來一往,關梓群看在眼裏,嘆上一口氣。

  算他白費唇舌,這兩個人要和平共處,簡直比母豬飛天還難。

  梓齊的厭斥那么明顯,品婕又是自尊心強的人,難怪惡性循環,心結一日比一日更深。

  只是,他真的不懂,品婕到底是怎么得罪人的?她並不是那種會無理取鬧的女人,她很講道理,更正確地說,
就是太理智、太講理了,凡事就事論事,連對自己的男朋友也不會耍賴、任性、小小刁難什么的。

  有時吵完架,冷靜下來後會自己反省,是她的過錯絕不推諉,主動前來道歉。在她的觀念裏,對就是對,錯就是錯,沒
有男人該遷就女人的道理,他從來都不需要去應付女人的鑽牛角尖和情緒化,永遠體諒、懂事又包容,他想,這世上再也沒有
一個男友當得比他更輕松快活了。

  但是,梓齊也不是那種小心眼會去和女人計較的人,更別提無故排斥一個人了,有什么天大的恩怨過節,會讓
他厭惡到一見面就不給好臉色?

  他很好奇,真的非常、非常地好奇!

  「哪有為什么?他是我見過最沒風度的男人。」等到曹品婕回答,他才發現自己不經意問了出口。

  「沒風度?妳說梓齊?」頭一回聽到有人這么形容他家四弟,關梓群錯愕地回不了神。

  「廢話,不是他還有誰?」就為了一盒芋頭酥!喔,好吧,可能還加上第二回相遇時小小誤會了他一下,但是第三回合,她
是真的有心要道謝,化幹戈為玉帛了,誰知他每回一見面就不給好臉色,不過就一點小誤會而已,需要記恨這么深、這么久嗎?

  這不是沒風度是什么?

  她知道自己或許不怎么討人喜歡,但他也不必如此大剌剌地表現出來,明擺著「妳很礙眼,請離我遠一點,少來惹我」
的態度,一點都不曉得要遮掩,他不知道這是很失禮的一件事嗎?

  她再怎么好脾氣,也會被惹毛!

  既然他們看彼此都不順眼,那正好,也不必費事去維持什么天下太平的虛偽調調,大家識相點,井水不犯河水!

  「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。」關梓群無法反駁女友的指控,因為梓齊在這件事的表現上,真的很沒風度,但——他明明就不是那樣的人,所以才說很怪呀!可怪在哪裏,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  隱隱約約,似乎有個症結點等他深入探索,只是一時之間,還接不上那個思緒斷層……

  「梓齊……真的沒妳想的那么糟糕……」他無力地申辯,就像垂死之人,死撐住那最後一口氣。

  「嗯哼?試舉例說明之。」事實勝於雄辯,法律是講求證據的,關先生,你的呈堂證供很薄弱。

  「好吧,我承認他國、高中時有過一段叛逆期,蹺課、抽煙、喝酒、飆車、打群架,什么都學會了,讓我爸媽很操心,但是玩過一段時間,大概自己也倦了吧,覺得沒意思了,最後一次被我爸的家法狠狠教訓過後,突然發憤圖強,拿起課本讀書。」

  「這是什么戲碼?浪子回頭金不換嗎?」目前為止,真的聽不出一丁點「他很不錯」的跡象。

  「梓齊很倔強,他想做、不想做的事,誰都不能勉強,就算那段荒唐歲月幾次被我爸打得半死也一樣。他有自己的想法,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。他說要讀書,就真的是全力以赴,從此之後再也沒見他抽過煙、喝過酒,狐群狗黨斷得幹幹凈凈,當年聯考,以妳無法想象的高分上榜,但卻放棄了一流大學,反而對那些機械零件感興趣,選擇去讀技術學院,因為他覺得,書永遠讀不完,而他學歷拿得再高還是這樣,他只走他想走的路,吸取他想吸取的知識。我爸對他也沒有更多要求,只要他別機械玩到去販賣槍枝,他完全無所謂。」

  「怪人。」好好的書不讀,她實在搞不懂弄得自己滿手黑油去修車有什么好玩的?

  「妳不覺得很有個性嗎?總是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,有所為,有所不為。」所以呀,他連學歷、旁人的看法、社會所認定的價值觀都不拘泥了,又怎么會惦著陳年恩怨,和一個女人計較這么久?

  「我覺得他是笨蛋。」她要是關家父母,絕對掐死他。

  關梓群嘆氣。偏見這種東西,真是全天下最可怕的思想淩虐。

  「就我所知,妳口中這個笨蛋,在女人眼中還滿受歡迎的,他高中時還有個長他三歲的大姊頭學姊想強上他,被他丟出門外。」

  原來真有這回事?她還以為他隨口唬爛的。

  「誰那么不挑食?瞎了眼嗎?」

  關梓群現在才知道,原來女友嘴也挺毒的,還怪什么梓齊沒風度?一個巴掌拍不響,她若不配合怎吵得起來?

  「最起碼長得夠俊俏。」外面一群女人,迷死他那股冷冷的、帥勁十足的氣質。

  「咦?有嗎?」她像是剛睡醒。

  他好笑道:「別告訴我,認識這么久,妳連他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。」

  好吧,或許是遺傳的功勞,關家的男人天生好相貌,無論是溫文、沉靜、冷漠,都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,個個得天獨厚,在女人堆中很吃得開。

  「誰有空理會他長怎樣。」光吵架都來不及了。

  「……」他突然覺得自己很蠢,浪費口水。

  這兩個人,怕是到老到死都這副德行了,他徹底投降,決定再也不試圖把死馬醫活。

 
  人在不順心時,最不想遇到的,自然是那個討厭自己的人,誰都不想在倒楣時,還要面對來自死對頭的幸災樂禍。

  當車子在半途熄火,忙了半天仍無成效時,她已經沮喪到情緒煩躁了。放棄再做無謂的掙扎,直接收拾好相關文件,下來攔計程車。

  可壞就壞在,車子拋錨在產業道路上,往來車輛稀少,這裏離市區還有一段路,換句話說……她是不是得步行上半小時了?

  現在就算打電話叫梓群來接她也來不及了,何況男友也有工作在身,根本走不開,她不該拿自己的事情來煩擾他。

  沒時間抱怨了,她加快腳步,邊留意往來車輛,幸運點說不定有便車可搭……

  腳下一痛,她蹙眉,後悔今天鞋跟穿太高。

  但是,人在倒楣時,愈是不想碰到的人,就愈會碰到。

  拜他的好視力所賜,關梓齊遠遠就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,本想不理會,偏偏不受控制的車頭就是違反了預定方向,朝她騎來。

  「曹大律師,妳真好的興致。」大熱天裏,汗流浹背地逛大街啊!

  「滾開!」她連回頭都不想,那道含諷嗓音,令她情緒又壞上幾分。

  明知見面從沒好話,她幹么要停下來任人奚落?

  眼看時間逼近,她忍著腳上的疼痛,加快步伐,一點都不指望這個沒風度又結怨已深的男人會突然良心發現,助她一把。

  關梓齊皺眉,留意到她走路姿態不大對勁,將車停在路旁,三兩步上前,扣住她手臂。「妳逞什么強啊!開個口請人幫忙會死嗎?」

  他口氣很差。沒見過這么倔強的女人,實在會被她氣死。

  曹品婕也被惹毛。「那也得看這個人有沒有幫忙的意願。」

  「沒錯,我非常地不願意,最好我真有這么狼心狗肺!」關梓齊狠狠瞪她一眼。她到底把他想得多不堪?真以為他會視而不見,在一旁拍手叫好?

  被他不爽地吼上兩句,她聲音莫名地弱了。「我……趕時間……」

  他脫下擋風外套往她身上丟,沒好氣地道:「上來!」

  他……真的願意幫忙?!

  她還以為,他至少會嘲笑個兩聲,再刁難個幾句……

  愣愣地回過神,她會意地將外套蓋在腿上,遮去窄裙下的長腿與春光。

  「要去哪裏快說!」

  「……板橋地方法院,十一點以前要到。」

  他瞄了腕表一眼,沒表示什么,只丟下一句:「坐穩,摔下去我不負責。」

  油門一催,她才想起,男友說過他這個弟弟曾有過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,與人飆車從沒輸過……不過,這一刻她寧可她聽到
的是,與人飆車從沒出事過……

  「那個……」她後知後覺地補上幾句:「時間……很夠的,你慢慢來,如果時速能夠不超過七十,不甩尾、不吊孤輪是最好……」

  擺明了不相信他就是了!

  關梓齊抿唇,報復地油門狠狠催到底。

  「啊!」她驚叫,一時重心不穩,雙手急忙攀住穩定重心,定下心神才驚覺自己正摟緊了他的腰。

  「拿開妳的手!」他身體微僵,冷冷地道。

  鑲金鑽的嗎?誰稀罕!

  她迅速移開。

  「關梓齊!」這人就是不放棄整她是嗎?早知道的,他不可能這么好心。

  「麻煩閉上尊口,我保證妳一根寒毛都少不了!」她難道不知道,質疑男人的騎車、開車技術,簡直和質疑他的性能力沒什么兩樣,都是莫大的羞辱,任誰都會和她卯上的。也不瞧瞧她現在在誰的手上,不識相的笨女人!

  其實,他也只是嚇嚇她而已,不一會兒便平穩地維持在時速六十之間。曹品婕很快地發現這點。

  他趕在十點五十分的時候,平安將她送達目的地。

  「那個……我的車……」她跳下機車後座,遲疑道。

  「鑰匙給我。」

  她翻出鑰匙,順道將外套還他,張口欲言:「那個……」

  「有完沒完?快滾。」她快遲到了,笨蛋。

  表情凝住,她吞回欲出口的謝意,二話不說,繃著臉轉身走人!

 
  幾天後,關梓齊將車維修好,順便做了基本的保養,檢查各零件確認萬無一失,才親自將車開來還她。

  本是打算將鑰匙親手交還她後就要走人的,誰知竟撲了個空,讓他被拒於門外枯等了一個晚上。

  十一點五十八分了。他打算再過兩分鐘,十二點整再等不到她回來,他就要走人了。守在這裏像白癡一樣,又不是苦候女友回頭的癡情郎,感覺很蠢。

  才剛這樣想,熟悉的車身駛入眼界,停在那棟大樓門前,車燈暗了,但他1.2的好視力仍然看清楚車內男女擁吻的纏綿景象。

  他垂眸,避開視線,無聲地、遠遠地避開,沒去出聲驚擾。

  他想,他知道車鑰匙該怎么交還給她了。

  「要不要上來坐坐?」離開男友懷抱,曹品婕輕聲問。

  「不了,明天要出庭,我還得回去準備一些資料,妳早點休息。」關梓群松開她,輕聲道:「妳自己早點睡,晚安。」

  「那好吧,你開車小心點。」伸手要開車門,關梓群忽然想到什么,喊住她,由後座撈來一盒物品。

  「這個,妳帶回去吃。」他記得,芋頭酥是女友的最愛。

  「咦?哪來的?」還是臺中那家最道地的百年老店。

  梓齊給的,他不特別偏愛,就轉送給她了,這是當男友最基本的寵愛。

  但他不會笨得照實說,以她對梓齊的不爽程度,恐怕不會收。

  「一個朋友送的。」

  她點頭。「嗯,那我上去了,明天見。」

  也許是認識太久,也或許是太頻密的接觸,彼此從來都不會有什么特別思念的感覺、患得患失的心情,更不會在分開時依依難舍,想聽聽對方聲音什么的……他們都離那種夢幻戀愛的年紀太遠了。

  他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忙,平日不會刻意安排什么約會,反正在同一個地方工作,每天都會見面,中午或晚上如果有空,就相約一起吃飯!然後再各自回到工作崗位。

  這是他們的交往模式,沒有刻意營造的浪漫,很平凡,也很生活化。

 


第二章

 後來,關梓齊是透過二哥,將車鑰匙交還。日子依然在過,基本上也不會有太多的牽扯,以他們相看兩相厭的程度,遠遠在路上看到對方都會繞道而行,當然不會有什么接觸的機會,除非是關家的聚會,整個關家上下早已將她視為未來的關家人,有她在場是很自然的事。

  但,即使是待在同一個場合,兩人也不會有太多的互動,一有交集,那絕對是唇槍舌劍。

  只要不是白癡,恐怕誰都知道這兩個人有多不合!

  最後一次見到曹品婕,是在大哥的婚禮上,忙完婚禮的繁雜瑣事後,生活回歸到各自的軌道,大約有半年的時間,他沒再見過她。

  然後,就在某一天,他又猜拳猜輸,被公推去跑腿買劍冰。

  不過那不是重點,重點是,他在買完判冰回來的途中,遠遠看見關梓群。

  遇見關梓群也不是什么重點,真正的重點在於,他身邊有個女孩子,而那個女孩,並不是曹品婕。

  當時,他並沒有放在心上。

  約莫隔了半個月,他在回家的途中,停紅燈之餘,不經意瞥見往來車陣中的熟悉車影,而,駕駛座右側的那個人,依然不是曹品婕。

  他很想說服自己,是他想太多,但潛意識裏,總覺得沒那么單純……

  當他第三度,在中午用餐時撞見一同用餐的那兩個人,而關梓群細膩的照拂,流露出瞎子也看得出的體貼與親密,他很難再說服自己沒什么。

  他蹙眉。三次,都是同一個人。

  就算是單純的朋友,那樣的往來也太頻密,一個有女朋友的人,與其他異性走那么近並不恰當。

  他和曹品婕……怎么了嗎?

  心不在焉了一個禮拜,連號稱最腦殘的阿國都看出他的不對勁,頻頻追問他怎么了。

  怎么了?這要他怎么說?

  人家的感情事,與他何幹?他沒立場管,更不該過問太多。

  可是……如果他們的感情真的出了狀況,曹品婕有那樣的自覺嗎?就怕——如同每一部戲劇演的,男友出軌,當女友的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,連有心挽救,都沒有努力的空間。

  二哥,究竟在想什么?

  「老大,有屎就要去拉,別憋著。」放下背到一半的英文單字,阿國拍了拍他的肩,語重心長地規勸。「憋久會便秘喔!」

  他一記冷眼掃去,連哼都懶得哼他一聲。

  「你本來就是一臉便秘的樣子嘛,我又沒說錯。」阿國被瞪得好委屈,小小聲辯解。

  他霍地站起身,拎起車鑰匙。

  啊!老大想開了,要去拉掉那坨憋一個星期的屎了嗎?

  咦咦咦?「不對啦,老大,廁所在那邊,你走錯方——」看著排氣管噴出的一團黑煙,愣愣吐出最後一個字:「向。」

 
  仍是與上回同一個位置,關梓齊佇立在街燈下,盯著地面出神凝思。

  來到她家門外了,反而不知如何起頭。

  如果她仍無那樣的自覺,他該怎么說?

  以她的性子,交往中會給男友絕對的信任和自由,絕不會想到那裏去,他若說得深了,反而徒惹是非。

  但是若不提醒她,她那完完全全符合「男友出軌,自己是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」的個性,真要等事情發生了,才來遺憾懊悔嗎?

  從男人的角度來看,就算現在還沒什么,未來的發展也是可預見的,二哥和那個女人走太近了,近到讓人憂慮。

  他不知道,究竟是她給了二哥太多的空間和信任,還是彼此都太忙碌,以致疏遠了情感而不自知,他該怎么暗示,才能讓她有所警覺,防患於未然?

  凝思的當口,曹品婕已下了計程車,朝大樓走來。

  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叫住她——事實上,他還不確定該不該來,人就已經在這裏了,並且站了三個小時。

  「關梓齊?!」不必遲疑了,低頭找鑰匙的她,已先一步看見他。

  他認命地跨出街燈下的陰影,朝她走去。

  「你站在那裏幹么?」她奇怪地掃他一眼。

  關梓齊微微張口,唇瓣蠕動了下,又緊抿,面無表情地朝她丟出一張單據。

  啥呀?

  攤開掃上兩眼,是之前車子維修的單據。

  她在拿到鑰匙時,曾經問過關梓群相關的維修費用,梓群也告訴她,他問過了,是關梓齊自己說不必的。

  半年前的帳,現在還特地跑來算!她沒說錯,這男人的器量真的很狹小。

  輕哼了聲,由皮包內抽出三張千元鈔遞去。「喏,甭找了,再見!」

  這樣正好,她也不想欠他人情。

  「喂。」喊住轉身要進大樓的她。「車子又出什么問題了嗎?」

  「沒。」今天官司勝訴,委托人請她吃飯,喝了點酒,才會坐計程車,但她懶得跟他說太多。

  「那妳坐什么計程車,一個單身女子,老是三更半夜才回家,又一身酒味,像什么話。」她不知道現在治安非常差嗎?計程車之狼一堆,前幾天看到的一起姦殺案,犯案的就是計程車司機。她是太信任人民保母,還是自己的運氣?

  她眼神更怪異了。「請問你是我爸還是我媽?」管到她這裏來了,有沒有搞錯,他們很熟嗎?

  關梓齊一頓。「我只是懷疑,二哥怎么受得了妳!」

  「我又怎么了?」

  「不懂撒嬌、不夠小女人,事業心強,工作永遠擺在男朋友之前,請問男友和妳約會,需不需要先跟妳的秘書預約?」他嘲弄地諷刺兩句。「當妳的男朋友這樣還不叫倒楣透頂,難道妳指望我說三生有幸?」

  「梓群又不是你,他不會這樣想!」難道要她沒事扮柔弱,滿足男人的保護欲?大男人沙豬!明明不是這樣的人,何必為了男人,強迫自己去遷就,那很虛偽。

  「不然妳以為男人要的是什么?一個錢賺得比他多,工作比他忙,永遠比他晚回家的女人?請問妳留了多少心思在我二哥身上?請問妳上一次好好和他坐下來吃頓飯、談談心事是什么時候?」

  一語狠狠敲中心房,她怔然,答不上話。

  「你……怎么知道?」

  果然……是這樣!還真讓他瞎蒙正著。

  他暗暗嘆氣,嘴上不假思索地回應:「廢話,我能期待母豬飛天嗎?像妳這種不溫柔、不體貼的女人,全身上下榨幹了都擠不出一丁點女人味來,女人當成妳這個樣子,簡直失敗到極點,是男人都會想甩了妳,二哥能忍到現在已經是大慈大悲、普渡眾生了!」

  「你!」火大。「關梓齊,我到底哪裏惹到你,你要這樣和我過不去?」

  「純粹不爽喊二嫂。」他懶懶回應。

  她咬牙。「就衝著你這句話,關梓群我嫁定了,你等著喊這聲二嫂!」

  關梓齊挑挑眉。「那就顧好妳的男人,否則別怪我在旁邊拍手叫好,沒給妳留面子。」

  「這點,不勞你操心。」她恨恨地轉身,決計不再回頭。

  身後,關梓齊怔然佇立原處,良久。

  直到遠處的喇叭鳴按聲驚動了他,回過神來,仰眸凝視高樓上,透出燈光的某一處。

  這樣,應該就沒問題了吧?她是聰明人,懂得怎么用心去經營她的感情,守住她最重視的那個男人……

  眸心深處隱隱的火光,再次壓回心靈深處,牢牢地,永不見天日。

  
  又過了一段時日,這件事始終放在心底,惦挂著。

  短暫的迷失,多數男人都有過,只要另一半處理得當,並不至於無可挽回,但願曹品婕聽得懂他的暗示。

  二哥如果夠理智,會知道怎么做,再說,兩人畢竟有近十年的感情基礎,不會有太大問題的。

  雖是如此,他還是找了一天前去,採探他們的狀況,才能真正安心。

  他和關梓群約在律師事務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,他來早了,看看時間,還得再等上半小時。

 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,點了一杯Caramel  Macchiato,喝了一口發現太甜,推開拒喝,專心數起窗外往來人群。

  沒多久,一場雨打了下來。最近常下這種午後雷陣雨,雨勢來得快,去得也快,讓人想躲都來不及。

  人行道上原本悠閒的步調瞬間緊湊起來,淋得半溼的行人紛紛走避,這場雨暗算到不少人。

  然後,他的目光定在人群中的某個定點。

  她仍是一身高雅合宜的套裝,當這場雨打下來時,她先是怔忡幾秒,像是還不能理解發生了什么事,然後,某個冒失的高中生撞了她一下,抱在懷中的文件散落一地。

  她又是幾秒的呆怔,然後才反應過來,急忙彎身撿拾。

  反應好遲鈍,表情……也太空洞。

  她,不大對勁。

  行人全都急著避雨,沒有人幫她,甚至可惡地踩過一地溼透的文件,匆忙中踩傷她文件下的手指,誰也不想淋溼。

  他莫名地一股怒火飆漲,迅速起身結帳,找出機車置物箱裏的傘匆匆上前。

  「曹品婕,妳這個笨蛋在做什么!」

  她又是一陣怔愣,緩慢地抬起頭,然後視若無睹地繼續撿。

  她渾身都溼透了,樣子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。

  他很氣,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,怒火燒痛了胸口。

  「拿著!」他將傘用力塞進她掌心,蹲身替她撿拾。

  「走開,不關你的事。」她推開他,傘掉落地面,她面無表情地撿,撿完跟前的,越過他去撿身後那張,不經意被路人撞倒,跌坐在溼濘的地面。

  「妳到底在鬧什么別扭!」他很不爽,二度撿起傘強塞給她。「我會負責幫妳弄到好,一張也少不了,這樣行不行!」

  「滾開,我就是不要姓關的幫我,不行嗎?」

  他動作一頓,抬眼看她。

  「你來做什么?看笑話嗎?現在你看到了,還滿意嗎?」

  「什么意思?」他若有所悟。「妳和二哥……」

  「裝什么蒜,這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嗎?你高興了?你滿意了?要拍手叫好就去啊!」為什么……她最糟糕的樣子總是讓他看見?這個只會嘲諷她、詛咒她分手、幸災樂禍的家夥……姓關的全是一群渾蛋!

  盯視她閃動著水光的眼眸,臉頰一片溼,但他就是知道,那不是雨。

  他震驚,錯愕得回不了神。

  「二哥……真做了那種蠢事?!

  「你早就知道了吧?」事後再回想,難怪他那晚專程跑來對她說那些話,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天。

  他,一直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。

  「你說得對,是男人都會想甩了我,我渾身上下都是缺點,我不是個稱職的女友,我連女人都當得失敗,我統統都承認了,這樣夠不夠,你還想再說什么?」

  「曹品婕……」

  「我還不夠難堪嗎?要你專程再來這一趟!」淚水洶涌滑落,她情緒潰堤,泣不成聲。「你到底……還想怎么羞辱我……」

  「別這樣,曹品婕!」他一張手,將她緊攬入懷。

  「你滾……不過就是一盒芋頭酥,我還一百盒給你行不行,拜托你滾遠一點,不要再讓我看見你……」

  關梓齊無視她的抗拒,牢牢扣緊雙臂,將她護在懷中,不讓任何人瞧見,她心碎的淚水。

  「姓關的……全是渾蛋……」掙不開他,她泄氣地痛哭。

  他抿緊唇,不吭聲。

  掉落腳邊的傘,誰也沒再去撿拾;雨何時會停,也再沒人在意,沉毅臂彎,堅決將她護在,無雨的晴空。

  
  她睡著了。

  靜謐的房中,只有她輕淺規律的呼吸聲,以及腳邊擱著那臺筆記型電腦的運作聲響。

  筆電,原是放置在書房,暫借來用。

  他盤腿坐在地面,腳邊散落一地的文件資料,有些有文件套的保護,只溼了一角,稍微吹幹即可,有些則溼透了,災情慘重,他必須很吃力才能辨認出那些糊掉的字跡。

  一張,又一張,他敲打著,偶爾回頭靜靜瞧著她的睡容。

  天暗了,又亮起,他沒離開。

  完成最後一頁,悄悄轉移陣地,到書房列印出來,整理好,放在她房間,床頭邊。

  他答應過她,一張也不會少。

  靜靜在床邊坐下,她仍在沉睡,他伸手輕撫睡顏,指腹柔柔挲撫眼下淡淡的暗影。

  她有多久,沒好好睡上一覺了?

  這種個性實在很糟糕,遇到事情只會咬牙自己扛,明明身邊的人願意為她分擔,她也決計不向誰示弱求助。

  遇到解決不了的事,也只會壓抑,一再地壓抑,抵死不讓任何人看見脆弱的一面,直到再也負荷不了,才來爆發。

  她非得這么好強不可嗎?

  無聲嘆了口氣,目光移向她擱在床邊的手機,他拿起,輸入幾個數字後,放回原處,然後才換回自己的手機。

  上頭,有十八通未接來電。

  點開來,其中十五通,來自於關梓群。

  他按下回撥鍵。

  「十分鐘後,我去你那裏。」不等關梓群有所回應,俐落地切斷通話。

  靜默地凝視她半晌,而後,起身拎起半溼的外套,悄悄關上房門,走入清晨未散的薄霧之中。

 
  砰!

  迎面而來的一記重拳,教關梓群措手不及地跌坐地面。

  「梓齊,你——」他悶哼,又一記重擊,斷了未完的話。

  「關梓群,你他媽的渾蛋!」關梓齊恨聲道,又補上一拳。

  到底怎么回事?自脫離那段荒唐輕狂的歲月後,沉斂了脾氣的梓齊,就已經很久沒再生這么大的氣了,更別提火大到掄拳揍自己的兄長,還連自己的媽媽都問候到了,可見事態非同小可。

  停不住的拳頭又一次逼近鼻梁,他抬手抵擋。「你要發火,最起碼也讓我知道罪名!」

  昨天下午莫名其妙失約,電話又抵死不接,讓他枯等上兩個小時,他都還沒興師問罪,居然敢一見面就亮拳頭!是去哪裏吃的炸藥?

  「曹品婕!」他恨恨地咬牙。「我以為你會把事情處理好,結果你做了什么?腳踏兩條船,拋棄女友,請你告訴我,關氏家訓第三條是什么!」

  不得薄幸寡義。他在心底默念。

  所以,梓齊是為了這件事而來?

  「你知道了也好,我還在想要怎么告訴大家這件事……」

  「你還敢講!曹品婕到底哪裏對不起你,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,會讓她有多難堪?!」

  「梓齊,你不明白。」

  「我是不明白,我一點都不想明白一個見異思遷、可惡透頂的負心漢!」他很氣,氣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拳頭。

  腹部挨上一拳,關梓群靠在墻邊喘息。

  他早知道的,梓齊要真有心幹架,所有兄弟全都不是他的對手,更別提如今在盛怒當中。

  但是,梓齊明明很討厭品婕,處處看她下順眼,不是嗎?他一直以為,最希望他們分手的人會是他,那為什么辜負品婕,會讓他氣成這樣?

  突然的領悟電光石火地劈開迷霧,隨著那記重舉,疼痛地敲進心房,他恍然明白,那接不上的思緒斷層是什么……

  他撐著額頭,順著墻面滑坐地板,苦澀地低笑。

  笨呀,他怎會現在才看清?

  惱恨,從來就不是惱恨;厭斥,更不是真正的厭斥,梓齊居然……瞞過了所有的人,包括他和品婕。

  「對不起……」他幾不可聞地喃聲道。

  「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,是曹品婕!」

  他低低地,仍是道:「對不起,梓齊。我沒留意你的心情,沒能發現,原來你活得比誰都壓抑、辛苦。可是,我還是辜負了你隱忍痛苦,獨自承擔的心意,沒做到好好珍惜她……」

  關梓齊臉色驀地沉下,一把揪起他,狠握的拳頭揚起。「關梓群!你最好別告訴我,這一切都是為了我!」

  只要他一點頭,關梓齊會狠狠地,一拳直接打死他!

  「不是。」輕輕地,他否認了。「我沒有那么偉大,分開,單單純純只是因為走不下去了,我愛娉婷,沒有辦法欺騙自己,也欺騙這兩個女人。」

  「你剛剛說誰?邵娉婷?!那個影歌雙棲的明星藝人?」難怪一直覺得很眼熟。

  「是。」

  「關梓群,你瘋了嗎?這女人風評超差,名聲臭到不行!」影劇版常有她的新聞,都是負面居多,一個以身體為籌碼交換名利的女人,曹品婕哪一點不如她?!

  「不是那樣。她是個潔身自愛的好女人,很純、很真,你不能用外界評論的眼光看她,那對她不公平。」

  「那你對曹品婕就公平了嗎?你到底愛那女人什么?美傃的外表?惹火的身材?」三十歲的男人了,還會被這些迷惑?

  他氣得失去理智!「能上她的床的不是只有你,這樣的女人值得你放棄曹品婕?不過就是個人盡可夫的——」

  「梓齊!注意你的口德。」關梓群沉聲一喝。「你要怎么說我都可以,她是無辜的,別用那種傷人的字眼加諸在她身上。」

  他簡直鬼迷心竅!

  關梓齊承認話是說得重了點,但他全心維護第三者,卻不顧女友委屈的態度,實在是太讓人生氣。

  關梓齊用力吸口氣。「那女人,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?」

  「半年多前,大哥結婚那段時間。」

  半年?半年!半、年?!

  每在心底重復一次,火氣就堆高一分,而後,再也忍無可忍,整個爆發開來,憤然吼道:「就為了一個認識半年、聲名狼藉的女人,你拋棄一個認識十年、交往三年多的女朋友?!關梓群!你他媽還可以再更渾帳一點!」

  「我知道你無法接受,也不求你理解,但是梓齊,我和品婕分手,不是為了和娉婷在一起。感情的事,你最清楚的,如果可以控制,你現在為什么會站在這裏?我和她的緣分,開始在連我都想象不到的時間點,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,你明白嗎?」

  「別告訴我,你沒有愛過曹品婕!」當初說愛的人是他,要交往的也是他,有誰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迫他了嗎?拖住女孩子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後,才來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,那曹品婕的委屈呢?誰來給她交代?移情別戀的渾帳!

  「我愛過,曾經。」他一頓,輕嘆。r真叩婕在我心上,娉婷卻是刻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,你懂這其中的差異嗎?」放在心上的,還可以移出,但是牢刻在心底深處的,要怎么抹去?

  他不懂,也無法接受。

  錯,就是錯了,沒有借口,沒有理由,他的自私、他的背叛,傷害了一個陪伴他十年有餘、全心全意深愛他的女子。

  此刻,關梓齊滿腦子,只有那張雨中落淚、空洞憂傷的臉容,她真的,傷很深。

  「如果可以,關梓群,我真不想承認有你這種兄弟!」冷冷地拋下這句話,他頭也不回,重重地甩門離去。

 

 

第三章

 分手的男女,該用什么樣的姿態面對對方?曹品婕不知道,她只知道,除了最初得知他其實瞞著她,另外有個「她」的時候,曾經憤怒過、指責過,然後便冷漠地轉身走開。

  怨懟,或許有,傷心、失望、氣憤、不甘,這些情緒都免不了,但是人前人後,她將情緒收拾得幹幹凈凈,就好像,那個人只是眾多同事中,微不足道的一個,不曾相愛過,不曾如此親密。

  以一個剛分手的女人而言,她表現得太冷靜,就好像什么也沒發生,她從來,就不是那種會失去理智、潑婦罵街的人。

  一直到今天,她都不曾在人前掉過一滴淚。

  如今想想,雨中那一日,竟是她情緒最失控的一次。

  但是,心靈深處,只有她自己知道,那裏劃了一道傷,隱隱作痛,只能在夜深入靜時,對自己承認。

  失落,不是沒有的,兩人一同走過那么長的歲月,如今要面對被拋舍的難堪、身旁空出來的那個位置,那種空洞、惆悵的孤寂滋味,有一瞬間令她無所適從。

  於是,她只能藉由無止盡的忙碌,讓腦海塞滿東西,忙到沒時間想太多,假裝那些情緒不曾存在過……

  好累。每天回到家,將自己拋進床鋪,她常常疲憊得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。

  窩在被窩中,將自己縮成一團小蝦球,腹部隱隱作痛。過於寂靜的深夜裏,容易使人脆弱,白天所壓抑的情緒盡數回籠。

  為什么……會這么靜,靜得身體發冷,被子怎么也睡下暖,好孤單,無助得想掉淚……

  門鈴聲斷斷績續飄入她半恍惚的意識當中,但是她不想動,也不想理會,她不要讓任何人,看到她此刻糟糕的模樣。

  門外的人似乎存心和她比耐力,不死心地僵持了近十分鐘,她投降了。

  「不識相的渾蛋!」她低低咒罵了聲,頭重腳輕地爬下床,緩慢移動腳步往門口去。

  她現在全身都不對勁,EQ管理非常差,最好別期待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待客之道,尤其在看見門外站著的那個人後,更是連少之又少的修養也宣告陣亡。

  「關梓齊,你來幹什么!」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,就是這一家子姓關的臭男人!

  「來看妳還有沒有呼吸。」他懶懶回應。

  什么意思?詛咒她嗎?「你放心,我還活得好好的!」

  他聳聳肩。「誰知道?現在為情自殺的新聞滿街是,總要盡點道義責任過來看看,好歹相識一場,拈炷清香也是應該的。」

  是關梓群要他來的?見鬼的道義責任!

  「現在你看到了,還滿意嗎?可以滾了!」

  「妳待客之道真差。好歹來者是客,不會請人進去坐一下,喝杯茶嗎?真是。」他一臉恨鐵不成鋼。這也要人教,公民與道德不及格。

  「你——」三言兩語,成功又激怒了她。

  她一口氣吸不上來,被氣得頭昏目眩,腳步顛晃了下,然後發現,自己落入一道堅實的臂彎。有一瞬間,她以為自己在那雙眼中看見了深濃的擔憂,只是耳邊傳來不搭襯的輕慢諷語,又立刻抹掉那種可笑的想法。

  「臉色這么難看,妳該不會吞安眠藥自殺吧?」

  「去你的!」她臉色難看是被他氣的。「我就算想尋死,也會先一刀劈了你!」

  用力推開他,卻被反扣住,掌心探向她額頭,然後蹙眉。

  「你幹么!少動手動腳。」

  關梓齊瞥視她,一臉不敢置信。「妳該不會不曉得自己發燒了吧?」

  是嗎?原來這一整天不舒服的感覺,是因為她發燒了。

  「現在我知道了,你可以滾了嗎?」

  「可以。」他反手關上大門,拉了她,轉身就走。

  「喂、喂!你要帶我去哪裏?這是妨礙人身自由,我可以控告你!」

  「閉嘴!」下樓來,脫了外套丟向她。「穿上!」

  「我幹么要!」

  「不要讓我說第二遍!」攔腰抱起她,直接丟上機車後座。

  她驚叫了聲。這野蠻人,有沒有受過教育啊,不知道要詢問別人意見的嗎?動作還那么粗魯!

  她一肚子不爽,來不及抗議,他已催動油門,狂飆而去。

  「關梓齊,我還不想死,不準給我飆!」聲音頓住,發現車速始終維持在五十左右,完全不需要她多此一舉的警告。

  「再吼啊,看看有沒有辦法讓全世界的人都見識什么叫潑婦。」

  「……」這人的嘴一定得這么賤不可嗎?

  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潑婦,大多時候,都會用理智控制情緒,鮮少失控地大吼大叫,但眼前這個人,就是有那個能耐挑動她的脾氣,激發她體內隱抑的潑婦本質。

  與他這一對峙,少之又少的體力全用盡,她將昏昏沉沉的頭抵在他背上,沒心情再和他吵,管他要做什么,都隨便他了。

  「健保卡?」直到他伸手來討,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人在醫院。

  「沒帶。」她沒好氣地。誰說要看醫生了?

  關梓齊瞪她一眼,拿出手機撥了號。「喂,三哥,你在醫院嗎?」

  「在,我值夜班。」

  「麻煩你,一個笨蛋忘記帶健保卡。」

  「等等。」另一頭切斷通話,沒一會兒,關梓修下樓來,瞥了曹品婕一眼,沒說什么,走向挂號處。

  又一個姓關的。

  「關梓齊!」她咬牙,壓低了聲音。「誰要你自作主張!」

  她現在真的、真的很不想看見姓關的,她會不知道怎么面對那些詢問的眼神,他存心要教她難堪嗎?

  他還來不及回應,關梓修已經取了挂號單走來。「資料填一下,健保卡一個禮拜內補上就行了。」

  沒一會兒,她進去看診,而兄弟倆留在外頭談話。

  「怎么回事?你怎會和她在一起?梓群呢?」這兩人不是很不對盤?由她的態度,看得出事態不單純。

  關梓齊輕嘆。「暫時先別說這個。今天謝謝你,三哥。」轉身走進問診室,正好聽到醫生在問:「最近常會胃痛嗎?晚餐有沒有吃?午餐呢?」

  她思索了下,搖頭,再搖頭。

  太忙,忘記了。如果不是醫生提醒,她還記不起有這回事。

 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,關梓齊好像在瞪她。

  瞪就瞪,怕他啊!

  她用力回瞪過去。

  「曹小姐,妳三餐要定時,再健康的胃讓妳這樣胡搞,也會抗議。」

  護士替她量了體溫,三十九度,醫生背出陳年老詞:「三個小時吃一次藥,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,多喝開水、多休息。」

  打了一針,領完藥回到住處。

  「你可以走了吧?我很疲倦了,需要休息。」這是逐客令,很明白的逐客令。

  「睡妳的就是了,不必擔心我會對妳怎樣,我說過,通常只有女人強上我,沒有我強上女人的記錄。」

  「……」她太累了,沒力氣和他辯。

  也許是藥效發揮作用,這晚,她終於能好好睡。

  
  當門外的人又一次深夜造訪,她已經學會不驚訝。

  「你又來幹么?」她總是沒辦法端出好臉色。

  「看看某個笨蛋把自己餓死了沒。」答得很直接。

  看,就是這樣,你能對說這種話的人,有多美妙的待客之道嗎?

  他總是這樣,買來宵夜,強迫她陪著他吃。有時她真的不懂,他到底想做什么?

  淋了雨,情緒失控那天,一覺醒來看見擺放在床頭整理好的資料,她無法不驚訝,懷疑這人是哪根神經搭錯線,居然這么好心。

  然後不知道什么時候,她的手機電話簿裏,多出一筆他的電話記錄。

  說來很可笑,認識的時日也不算短了,她居然從沒有他的手機號碼,反正他們一見面就起爭執,平日也從沒有想過與對方聯絡。

  還有淋了雨生病那一回,他每晚往她這裏胞,半夜鬧她起來吃藥,她快被煩死了,回上一句:「少吃一次不會死。」

  「是不會死,只會燒成白癡!」

  除此之外,他的存在其實也沒造成她什么困擾,既然臉皮厚得趕不走,看在宵夜的分上,她也就隨便他了。

  這些,原本都該是很貼心的舉動,但是若要說這是關心,那張嘴從不留情,非刺她個遍體鱗傷不罷休,口氣從不掩飾對她的負面觀感,一副很討打的態度,無法讓人對他心存感激。

  那他吃飽撐著嗎?沒事過來刺她個兩句,這樣他也爽?

  「如果是關梓群叫你來的,大可不必,我好得很。」不然她實在想下出其他原因了,他明明就很下耐煩看到她,何必勉強?

  他張了張口,又無聲緊抿,涼涼諷道:「我知道妳死不了,禍害通常可以活很久。」

  「……」她還能說什么?

  不過,扣除掉這些……好吧,她承認,他帶來的宵夜還挺不錯吃的,他怎么會知道那么多地方的美食?

  幾回之後,她開了門,不等他說出口,直接先下手為強:「很抱歉讓你失望了,我還沒餓死!」

  他表情古怪,用「妳白癡啊」的眼神瞧她——

  「自作多情什么?誰管妳餓不餓死了,我是看今晚夜色好,出來賞月,順便賞妳個宵夜,恩準妳免了三跪九叩,不用太感激。」

  賞月?一路賞到她家樓下?今年神經病特別多。

  「好吧,那你慢慢賞,晚安。」她當著他的面甩上門,不過宵夜倒是沒忘記拎進來。

  也有那么幾次,他進到屋內來,彼此出口沒好話,倒也莫名其妙一同分享了好幾次宵夜,然後不知不覺,大半夜就在針鋒相對中過去。

  原本看見他,想起那次的情緒失控,心中本有些許別扭,卻在他每回的賤人嘴臉下,被怒火燒融殆盡,光是生氣就夠忙了,哪還記得其他。

  這人簡直有惹火聖人的本事!

  習慣了每晚等他——的宵夜,對他的出現已不會太意外,也因此,他突然不來了,她反而覺得哪裏不對勁。

  當她發現,她下意識在留意時間,忍不住暗斥自己。白癡啊!真被關梓齊那一聲聲的笨蛋給罵笨了嗎?他們又沒約好,管他愛來不來!

  習慣,真是個可怕的東西,以往這個時候,正是吃宵夜的時間,所以想吃宵夜時,本能地就會想到那個送宵夜的人,通常這種情況,在心理學上就叫制約反應。

  更明確地細分,是叫古典制約。是心理學家巴夫洛夫在研究狗的消化腺時所發現。當他在喂狗時便會搖鈴,久而久之,狗聽到鈴聲就代表有食物可吃,想到有食物吃就會流口水,於是狗聽到鈴聲會流口水。

  換句話說,看到關梓齊就有美食吃,想到美食的誘惑會讓人流口水,於是她看到關梓齊就會流口水……

  停!她用力甩甩頭。

  妳瘋啦,曹品婕?誰會對關梓齊流口水!

  她敲敲腦袋,發現自己連胡思亂想都教條似的一板一眼,果然書讀多了,連腦子都僵化了,塞滿一堆無用的知識垃圾。

  她發現,自己居然在認同關梓齊的觀點,書讀得更多依然是這樣,重要的是自己要的是什么,而不是社會價值觀要的是什么……

  慘了,她怎么會開始覺得,這個人其實也不是那么一無可取?

  一整晚下來,做什么都不對勁,最後索性什么也不做,就這樣對著成迭的雜志發呆。

  但是——好靜。

  以往從沒覺得這屋子如此空洞,少了尖銳的怒火相對,靜得連針掉落地面都有回音。

  時間,突然變得好慢。

  她蜷坐在沙發上,漫長的夜怎么也看不到盡頭,空洞、孤寂的感覺悄悄襲上心房。

  能不能,來點什么?就算是礙眼兼惹人嫌的關梓齊都好,此刻,她突然懷念起他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壞嘴。

  結束一段感情之後,因為有他強勢地介入生活之中,分手後的失落、寂寞,從沒機會佔據心房,他的處處挑惹,讓她日日忙生氣,沒有閒工夫去胡思亂想。

  而今晚,空下來的心,竟覺慌得可怕。

  她沒有辦法,再一個人待在孤單無聲的黑暗中。

  跳下沙發,她抓了鑰匙往外衝。

 

 

第四章

  晚上十一點整。修車廠鐵門半降,裏頭透出幾許燈光。

  「啊啊啊!痛、痛痛——老大,你下手輕點。」殺豬般的哀號不絕於耳。

  「你還知道痛!」用力貼上一塊撒隆巴斯,手勁大得很有惡整嫌疑。「早叫你管好你的頭,少用下面、多用上面的思考,你有給我聽進去嗎?」

  又是爭風吃醋的戲碼,每次都惹那種不該惹的人,早晚有一天,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!

  與其老是半夜嚇破膽接到求救電話,三天兩頭地幹架,倒不如現在就一掌劈死他,省得這個榮幸落到外人手裏。

  「啊、嗚——」哀號到幾近嗚咽,小顧抹了抹痛飆的幾滴淚光。「我、我怎么知道……他、他又沒說……他有男朋友了……」

  「對方沒說,你就不會用腦袋思考嗎?那種小白臉的貨色也值得你們爭風吃醋,你還真不挑!」沾了雙氧水的棉花棒用力給他涂下去,嘴角嗜血地緊抿。

  「老大……你好狠的心……」目光含淚,無比哀怨。

  「你死好。」以著無比殘暴的手法處理完傷口,關梓齊收拾藥品,任那坨廢人像屍體似地癱在地板上。

  「關梓齊,你在裏面嗎?」外頭傳來輕細的呼喊,他動作一頓,上前查看。

  「曹品婕?妳怎么會來?」稍微拉高鐵門,讓她彎身從下方鑽入。

  她正要張口,不經意瞥見癱軟在墻角動也不動、疑似死人的物體。

  那個……還有生命跡象吧?她是不是……不小心撞見了什么「好事」?

  關梓齊隨便瞄一眼,就知道她腦袋裏的東西很精彩。

  「妳是要幫我處理掉他,還是想被我滅口一起處理掉?」他邪惡地勾唇配合她。

  「啊!」她驚退一步。

  「誰?老大,你說要處理掉誰?」小顧突然耳尖地抬起頭,左右張望。不會是他吧?他不是廚餘、更不是廢物啊,不要處理掉他啦!

  「喝!」屍體復活了。曹品婕小小嚇到。

  小顧眨眨眼,又揉了兩下眼睛,目光定在她身上,然後垂死般的黯然目光突然大放光芒——

  「姓顧的,你敢動一下歪腦筋,信不信我立刻踢爆你『那個頭 !」關梓齊冷冷警告。有些話不適合淑女聽,某人最好安分些。

  嘩!有酸味耶,老大好……「人性化」啊!他今晚真是賺到了。

  「穿上,妳賣肉啊,身材再好,三更半夜也只有色狼會看。」關梓齊勾來外套往她身上扔,近來這舉動都快成習慣了。「妳到底來幹么?」

  她一邊穿,一邊低噥:「哪有幹么,不過就是拉桿子……」現在的情況,應該比較適合用心理學中的操作制約來解釋。內容大抵是美國心理學家史金納所提出的實驗理論,將小白鼠放在箱子中,當小白鼠拉動箱子內的暗桿,就會有食物掉出來,於是小白鼠知道,動手拉桿子等於有食物吃,而她知道動腳來找他等於有宵夜吃……

  這是什么鬼啊、她又在想啥?亂七八糟。

  「嗯?」他挑起一邊眉毛,說話沒頭沒腦,聽得懂頭給她。

  「沒。我胡說八道。」她一點也不打算解釋,要真說了,以此人的爛個性猜測,怕不嘲弄她個至死方休。

  「關梓齊,我餓了,前天的蚵仔煎不錯吃。」

  「是不是再來碗魚丸湯也不錯?」他皮笑肉不笑。「點餐點得很順口厚,當我這裏是7-ELEVEN還是路邊攤?需不需要猛男陪酒?」

  「不要就算了。」她轉身欲走,一點都沒給他留戀。

  下一瞬間,手腕被扣住,他沒好氣道:「要猛男沒有,只有一只被扁得不成人形、在墻角扮死屍的豬頭,委屈客倌您稍候了。」說完,拎起車鑰匙往外走。

  咦?他還真去耶!

  她只是隨口試試看,本來就沒預期他會這么好說話,他是中了樂透還是怎樣?今天心情特別好,有求必應耶!

  等他回來的期間,她坐在矮凳上,和一臉青紫的豬頭大眼瞪小眼,相顧無言。

  「那個……嫂仔……」

  她左右張望了下,發現對方的目光是定在她身上。她狐疑地伸出食指,指著自己的鼻子,以眼神詢問。

  「對,就是妳。嫂仔,麻煩一下……」

  「等等,我不叫嫂仔。」事實真相要勇於還原。

  「妳不是老大的馬子嗎?」

  「不是。」更正確地說,是他老大的哥哥的前馬子。

  「啊,隨便啦,那是早晚的事。嫂仔,如果妳不介意的話,請發揮一點愛心,幫我把手臂上的紗布重綁。老大剛剛好生氣,故意給我綁得很痛……」逮到機會,立刻投訴兼扮無辜,如果能拉攏嫂仔,以後就不怕老大發飄了。

  曹品婕移動步伐,替他拆了紗布重新處理。「那他為什么會好生氣?」

  「……」死穴。原來嫂仔也不是省油的燈。

  「因為我讓他好生氣。」哀怨承認。

  「他很常發脾氣嗎?」看不出來關梓齊有這么暴躁。

  「不常,但是相信我,妳不會想看到他發脾氣的。」

  「他生氣起來……很恐怖?」

  小顧沉吟了下。「妳知道我和老大怎么認識的嗎?三年前的一個夜裏,我的情況就像現在這樣!」指了指現下的死屍狀態,她點頭表示了解,他才又繼續道:「倒在這家修車廠附近,然後,我們家英明神武、絕世無雙、一出現就光芒萬丈瑞氣千條閃到眼睛睜不開的神人老大——出現了。」完全挪用腦殘國的專利,不繳學費。

  「你把他形容得像是從天而降的絕世高人……」她喃喃咕噥。

  「妳到底要不要聽我講?」使點小性子瞪人了。在這一點上,他和腦殘國完全不謀而合,誰敢詆毀老大一句,大家抄家夥見!

  「是是是,請講。」

  「然後啊,他就踢了我兩腳,確定我還有唉兩聲,就順手把我拎回去,再然後啊,就包成像現在這個樣子——」再指指現下的木乃伊狀態,她再點頭表示了解。「不過妳知道的,人都有叛逆期嘛,我那時非常地不受教,幾天之後,沒打聲招呼就——悄悄地,我走了,不帶走一片雲彩,但是有帶走他抽屜裏的兩千七百五十塊錢。」

  「喔。」截至目前為止,她依然沒能聽出關梓齊之所以被當成神人崇拜的原因。

  「妳知道的,那時的老大還沒畢業,只是個窮學生,在這間修車廠打工,那個兩千七百五十塊,是他半個月的生活費。」停了下,小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。「妳沒有什么感想要發表嗎?」

  感想?喔,有的。「刑法320條的竊盜罪,意圖為自己或第三人不法之所有,而竊取他人之動產者,為竊盜罪,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罰金。」流利背出法律條文。

  「算了,當我沒問。」喃喃自語完,再接續。「但是呢,報應是來得很快的。大約過了一個月左右,我又變成這個樣子,趴在無人的暗巷等死。接著,他又剛好路過,順勢踢了我兩腳,那時我想,我死定了,就算原來不會死,現在遇到他,也會被多補兩拳,不是棄屍荒郊就是拎到警局。結果妳知道怎樣嗎?他還是把我拎回家去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感覺不出關梓齊居然是個以德報怨的聖人。

  「再然後,依然是悄悄地,我走了,揮揮衣袖,帶走三千兩百塊。直到第三次被他拎回來,接著——」

  「輕輕地,你走了,揮揮衣袖,這回帶走多少錢?」她完全背起來了,很順地搶在前面替他接下去。

  「沒有。這回等我傷口稍微好一點,他很平靜地問我狀況O不OK,我才剛回答:『有好多了。 他就一拳給我卯過來,冷冷說了一句:『死小孩,不受教!」,那一拳打斷我兩根肋骨,傷勢比被他拎回來前還慘。他說,他能夠原諒第一次,不代表可以得寸進尺,明知故犯。」

  一次生氣,就斷了他兩根肋骨,所以呀,笨蛋才會去惹他生氣。

  但是,不曉得反骨還是犯賤,這一扁倒是扁出了他的全心崇拜和誓死追隨。

  他家老大是真正的男子漢,他可以很寬容地原諒你所犯的錯,卻也知道自己的容忍限度在哪裏,一旦讓他絕了心,便誓不回頭,正港有所為、有所不為的男子漢!

  頓了會兒,很不智地又問她:「有感想了吧?」他家老大多酷、多帥、多有個性啊,是女人都該迷醉得神魂顛倒!

  「刑法277條,傷害人之身體或健康者,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……」

  「……請繼續當我沒問。」

  曹品婕聳聳肩,實話實說罷了。

  靜默了一下,小顧忽然冒出一句;「妳歧視同性戀嗎?」

  「不排斥。」但也沒有喜歡的理由就是了,那是個人喜好,旁人無權置喙。

  「我是雙性戀。」注視她的表情,她依然只是輕「喔」了一聲。「妳不覺得這很變態嗎?」

  「不覺得。」表情依然沒太大變化,還小小打了個呵欠。關梓齊怎么還不回來,她好餓,而她一餓就會想睡覺。

  「妳的表情和老大真像。」他喃喃自語。老大也是這樣,表情倣佛他說的是,高麗菜今天漲了三塊錢,大白菜降了一塊半,所以今天晚餐吃大白菜好了……

  與其像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,一臉正氣地重申大道理,說什么眾生平等的屁話,他倒覺得,像老大這樣,表情一臉無聊,完全不覺得這種事有什么好討論的態度更真心。

  「所以後來,每次我受傷,就會自動自發跑來找他,有些是身上,但大多數是心上的,因為在他面前,我可以很自在,不用承擔外界的觀感和別人眼光的壓力,就算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要我,怕我讓他們丟臉,我也無所謂了。」

  直到有一天,他夜裏醒來,聽見隔房的老大講電話,從此,認定了這個老大,死心塌地。

  他還記得,老大的聲音很冷、很沉,他當時是這樣說的——

  「好,既然你們不要這個兒子,那就把他交給我,你們管不動他,我來管!有一天你們會知道,你們不要的這個兒子,不是垃圾,他比你們的任何資產都珍貴。」

  在那個缺乏溫情的家庭裏,他只覺得困縛得不能呼吸,只有老大,願意肯定他存在的價值,接納他的特立獨行。他鮮少再回去了,反正那個家也樂得拋掉他這個大包袱,將他丟給老大管教。

  「所以嫂仔,妳眼光太令人欽佩敬服了,懂得挑上我們家頂港有名聲,下港有出名、通郎歐樂的老大……」

  「他頂港、下港有不有名跟我沒關係。還有,我的名字叫曹品婕,真的不叫嫂仔。」

  「咦?」這個名字有點給它耳熟喔!不就是他家老頭曾經挂在嘴上,那個價碼高得嚇人的那個……金牌律師?

  「啊啊啊!妳粉有名柳!」驚嚇得臺灣國語起來。

  她挑挑眉,有氣無力。「我現在只知道我肚子粉餓。」

  小顧突然坐直了身,神秘兮兮靠近她。「要不要賭賭看?」

  中國人,嘖!果然賭性堅強,名不虛傳。「賭什么?」

  「我賭老大愛妳,現在不愛,以後也肯定會愛。」他家神人老大,可還沒親自為任何女人買過宵夜,不愛幹么要像祖奶奶似地伺候她,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讓他甘心半夜出門?

  餓過頭的曹品婕,一個不留神,冷不防遭口水嗆了下。「你被揍到腦殘了嗎?」

  「不不不,腦殘國不在,我現在說的是妳和老大。」

  「……」她在說什么,他又在說什么?

  算了,不和他計較。

  下巴抵在膝上,懶懶回了句:「你覺得我們配嗎?」

  怎么看怎么怪好不好?別說她和他哥哥曾經交往過,單就年齡她還虛長了他四歲,沒要他叫聲姊姊就很仁慈了!

  「哪裏不配?」月入百萬的金牌律師瞧不起修車的嗎?敢露出一絲絲輕蔑,大家走著瞧!

  「處處都不配,我們天生八字犯衝。最重要的是,我一點都沒有愛上他的感覺,他不是我會動心的那一款。」

  「可是——」他還想說什么,突然閉緊嘴巴,視線看向她後方,正好看見關梓齊由鐵門下方鑽入,扔開車鑰匙朝他們走來,炒米粉和豬血湯施舍給死屍,蚵仔煎和魚丸湯朝她遞去。

  「吃吧妳,小白鼠!」

  「……呃?」他,懂她在說什么?

  「我只是六法全書背得沒妳熟而已。」懶懶回了句,轉身去拿碗來盛湯,懶得理會她。

  在他轉身後,小顧又悄悄移近她身邊,小小聲道:「老大其實很聰明,他懂的東西比妳想象的還要多,妳真的一點都沒有動心嗎?」

  他覺得她和老大很有默契啊!她不過就說了「拉桿子」三字而已,老大就聽懂了,他也修過一學期的心理學呀,可他卻是在老大說了「小白鼠」後才恍悟。

  學歷又怎樣?社會價值的差距又怎樣?老大會讓她覺得觀念思想的差異很大,難以溝通相處嗎?就算小四歲,穩重又給他思慮成熟的老大也不會像毛頭小子,讓她覺得幼稚嘛!那又何必拘泥於此咧?

  她只伸出一指,就擺平掉那顆青青紫紫、難辨原貌的豬頭臉,低下頭,吃她遲來的宵夜。

 
  稍晚,送她回去的路上,關梓齊靜默了一陣,突然冒出一句:「妳會瞧不起小顧嗎?」

  「幹么要瞧不——」她一頓,驀然領悟。「你聽到我們的談話!」

  他沒承認,亦不否認。

  「你很沒禮貌耶!」偷聽人家說話。

  關梓齊對她的指控置若未聞,徑自說:「妳相不相信,其實小顧很聰明,前半生的求學生涯,年年都是資優生,憑他的聰明才智,要多高的學歷都不成問題。」

  「那後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?就因為他的性向?」

  「或許是太過壓抑吧!當著所有人眼中的模範生、乖兒子,如眾人的願考上大學,再然後呢?研究所?博士班?出社會後依然是頂尖精英?一輩子遵循別人的期望過日子,永遠不能做真正的自己。發現自己壓抑到極限,無法再偽裝下去,生平第一次反叛,接受了學長的感情,談了人生第一場戀愛。他以為父母會理解、會接受,但其實不然。」停了會兒,接續道:「妳知道嗎?小顧家世很好,父母都是政商名流,他們丟不起這個臉。」

  「猜得出來。」一個人的談吐,是騙不了人的,小顧有天生的好教養,舉止再隨興粗率,也掩蓋不了那樣的氣質。

  「父母愈覺得他讓家裏蒙羞,他就愈致力去做蒙羞的事,說穿了,只是叛逆期的孩子耍幼稚,想引起家人注意。可是當父母只一心顧全面子,完全不顧兒子的感受的態度,卻讓他的心愈來愈冷、愈來愈絕望,最後反而真的沉淪得回不了頭,靠著一具具的肉體擁抱,去抓住一絲溫暖,撫慰急遽失溫的心。」

  嘖,想不到小顧的嘻皮笑臉背後,有這么辛酸的一段路、這么善感的一顆心,下次見到他,要考慮對他好一點。

  「你常為了這種事,像今晚這樣打架?」

  「偶爾。」他避重就輕。

  「站在法律的觀點,原諒我無法支持。」

  「小顧不壞,他只是寂寞而已,如果沒有人在旁邊拉他一把,他真的會沉淪。」他不忍心,看一個明明可以有大好未來的少年,就這樣毀掉自己。

  他真的把小顧當自己的弟弟在疼,這么挺他。

  「他還說,要不是你警告他,他早讓自己被學校退學了。」

  「我對他沒有太大的要求,最起碼把大學念完。」小顧也是因為這句話才會白天乖乖去上課,年年領獎學金,晚上卻凈惹事端。

  「你不是不在乎學歷?」這人明明也不把社會所定義的價值觀當一回事。

  「我不在乎學歷,但是該做的事情,就要把它完成,他天生就是讀書的料,也適合讀書。」這是他的堅持,他甚至可以預見,小顧將來的成就會比誰都高。

  有所為,有所不為,她突然明白,關梓群和小顧為什么會不約而同,用這句話來形容他了。

  關梓齊這個人其實沒有她原先以為的那么糟。

  她突然驚覺,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,以往,只看到他刻薄的言詞、狹小的度量、難相處的孤僻性格,從不知道,他也是有想法、有堅持、並且用直?心去包容一道迷途的靈魂,能讓小顧這樣崇敬、愛戴,絕對有他過人之處。

  經過今晚,她發現自己似乎比較了解他了,無形之中,也拉近了距離。

  她陷入自身的思緒中,沒留意到前方失速的車輛歪斜衝來,關梓齊車頭一偏,緊急避開,突來的狀況令她應變不及,身體失去重心,險些栽下去,幸虧他及時挪出一手抓住她左腕。

  「八成又是酒駕,早晚『返老還童 。」他低哼。

  這人嘴巴真狠,咒人早死早投胎也能不帶臟字,她真的覺得他比關梓群還適合當律師,絕對能把對手修理得非常精彩。

  「很冷?」觸及冰涼體溫,順勢便將她的手往他外套口袋放。

  這舉動,是過於親密了,他自己都沒發現嗎?她實在無法把現在這個他,和以前那個不小心碰到一下腰,都會冰冷斥離的男人聯想在一起。

  好啦,憑良心講,雖然他嘴巴真的很賤,但是她得摸著良心承認,這段時間他對她真的還算不錯啦!

  她淋雨,他陪在她身邊,她生病,他帶她去醫院,整夜留在她家看護,她胃痛,時常忘記用餐,他帶宵夜來給她,她喊餓,他大半夜去替她買蚵仔煎,她文件毀了,他徹夜不眠幫她補救,她的事,他不曾置之不理過……

  小顧說,他愛她。

  雖然她不知道小顧是從哪裏得來這個結論,如果對一個人稍微照顧了點就叫愛情的話,那他早愛上小顧了!

  更何況,他不都默認聽到她和小顧的對話了,她說不可能愛上他,他根本一點反應都沒有。

  綜合上述,她比較傾向於相信,是關梓群托他代為關照,不過,不管是哪一種,他無惡意是事實。

  ……好吧,她修正,關梓齊……其實還不難相處啦!

 


第五章

  來來回回看著手中的邀請卡,忍不住又嘆一口氣。

  這張高中同學會的邀請函,她已經看一個晚上,也嘆上一晚的氣了。

  前天,因為車子的引擎有點雜聲,開去關梓齊那兒檢查維修,遇上小顧聊了兩句,不經意提到同學會的事,小顧知道她的困擾,問她:「怎不找老大一起去?」

  但問題是,她怎么開口?

  她承認自己的個性過於好強,從小就是模範生,獎狀永遠是第一名,從不曾屈居人下,求學生涯完美得挑不出一絲一毫瑕疵。

  她並沒有想要和誰比,只是秉持著要做就做到最好的原則,不容許自己因循茍且,但是身處於競爭激烈的升學班,處處明爭暗鬥,沒有真正的友誼,只有暗地較勁的意味與心機,坦白說,那段時日她並不快樂。

  她其實並不想參加這個同學會,去了,也不過是比成就、比收入、比男友,處處都要比較。但是召集人積極遊說,然後又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風聲,知道她有交往數年的律師男友,要她也帶他一起來……

  她承認是一股傲氣作祟,怎么也說不出口已分手的事實,徒惹難堪。

  於是,便成了如今的景況,去也不是,不去也不是。

  真要去,她現在哪來的男友讓她攜伴參加?但若不去……那些人又會怎么想?

  「去嘛,去問老大要不要客串妳的一日男友。」小顧不死心地拚命慫恿。

  「我不要,這又不關他的事。」

  「妳的事就是他的事。」

  「他不會答應的。」不要以為這樣費心把他們湊在一起,他就可以贏了賭注,她打死不相信關梓齊會對她有什么曖昧情愫。

  「妳不問怎么知道?要不要賭?只要是妳開的口,老大絕對會答應。」

  還賭?他輸不怕是吧?

  「關梓齊,你可不可以當我一天的男友,陪我去參加同學會?」當晚,她一時衝動,真問了出口。

  正挾了鹵味入口的他,咬住花枝丸愣愣地瞧了她數秒,然後放下筷子,探手往她額頭摸了一下。「妳卡到陰了嗎?」

  「你才鬼附身咧!」看吧,幹么要自己送上門來讓人損啊,她錯了!

  「算了!」她沒好氣地說。「我只是隨便問問,一點都不——」

  「好。」

  「呃?」她呆住,挖了挖耳朵。「你說什么?」

  「妳耳背嗎?我說好!」

  好?他說好?!所以她賭輸了?

  她錯愕,一時無法接受輸掉一客臺塑牛排的事實。

  「你幹么說好!」這沒道理呀。

  「說好就表示答應,答應就是沒問題,沒問題就是OK、Yes、No  Problem,還需要更清楚的解釋嗎?」回答的口氣倣佛她智缺。

  「……」問題是,他幹么要答應?他甚至沒有任何猶豫。

  這個問題,一直到同學會那天,她都還百思不得其解……


  晚上十一點。

  同學會結束後,回程的路上,氣氛僵默。

  開車的是關梓齊,她喝了酒,靠臥在駕駛座右側,微醺。

  這次的聚會,表面上辦得很成功,但是坦白說,她此刻的感覺糟透了。

  眼皮悄悄撐開一道細縫,偷瞄他專注開車的側容,他嘴角緊抿,剛毅面容沒有一點笑容……

  是她沒有把話說清楚,只要求他冒充一日男友,所以他會認為她只是需要一個伴陪她去參加同學會,免得形只影單被奚落取笑。

  一開始,她確實也是這么想的,絕對沒有任何不可取的心態,她真的沒料到,同學會將他誤當成已分手的那位「關律師」。

  ……好吧,她承認她也無法推卸責任,別人誤會,她可以解釋的,可是在那當下,她竟沒有勇氣及時澄清,以至於讓他一整晚處於這樣的難堪狀態之下。

  而他,也只是輕輕瞥了眼靜默的她,竟然也什么都沒說。

  處在那種刻意比身家、暗較勁的氣氛中,連她都覺得不舒服了,更何況是關梓齊。

  那時,她真覺得,所謂的社會精英、高知識分子,有多令人難以忍受——雖然,她也被歸類在這當中。

  她甚至意外以他那樣的個性,為什么還能忍耐一晚,沒早早拂袖走人?

  是為了幫她保留顏面吧!她心知肚明,悄悄嘆了口氣。

  今晚,他可以說是仁至義盡,給足她面子了,可是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。

  他會怎么想她這個人?覺得她虛偽、膚淺?連她都覺得自己很糟糕,雖然她原意並非如此。

  請他陪她去,真的只是不想面對旁人的猜測、詢問,無意要他當替身為她充面子啊!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,她實在沒臉為自己辯解什么。

  她覺得好虧欠他……

  偷偷再瞧一眼,他還是不吭聲耶!

  任誰被如此對待,都有權利表達下爽的,她能理解他的心情。

  「妳還要偷瞄我到什么時候?」將車開入大樓停車場,他側過身,直視她。

  啊!被發現了。

  她坐正身子,輕咳了聲,小心翼翼問:「你!很生氣嗎?」

  「嗯哼。」他不置可否,淡哼了聲,率先打開車門下車,她趕緊跟上去,跑得太急,腳步踉蹌了下,他伸臂一攬,將半醉的她勾進懷裏。

  扶著她進了家門,她低著頭,局促地開了口:「那個……嗯……我很抱歉。」

  關梓齊盯視著她。

  今晚她喝了不少,或許是羞愧,整晚埋頭猛灌酒,她酒量不錯,喝了臉會紅,卻不容易醉。

  而現在,那張醺紅的臉蛋正寫滿愧疚。

  「回答我一個問題,就一筆勾銷。」好一會兒,他慢條斯理地回應,撫上她紅嫩的頰。「妳說,一日男友,所以,目前為止還算是?這表示,我可以行使身為男友的權利?」

  「咦?」他想幹么?眼神……怪怪的。她不自在地想退開,卻被他伸出的雙臂,困鎖於他與門板之間,俯低頭,以她完全無法應變的速度,掠取紅唇。

  她的驚呼,被吞沒於膠著的唇瓣中,強勢介入,交融彼此的氣息,烙下他的溫度,堅定纏綿。

  呼吸亂了,體溫灼燙,她無法深入思索,只能隨著他的步調,迷亂。

  這真的很不對勁,她從來沒將他當成可以交往的對象,這種屬於情人的狂熱與親密,怎么也無法想象會存在他們之間,但她卻真真確確地在他懷中,被吻得意亂情迷。

  她無法抗拒,甚至在他野性熱烈的情挑下,喚起女性的自覺,倣佛,他們天生就該如此,男人與女人,力與美,陽剛與柔軟,如此曖昧,如此契合。

  他綿密的吻,放肆在她唇齒間縱情,也拂吻過她臉上任何一處、在她頸上留下幾道失控的吸吮痕跡。

  好半晌,他們只是抵著額,淺促喘息。

  她完全,忘了要掙扎。

  他注視著她,而後,由她迷亂的眸中抽離,退開身。

  「我們扯平,兩不相欠。」松開手,越過她,轉動她身後的門把。

  她看著他退開,感覺相偎體溫的抽離,再聽著身後的關門聲,突然之間,一絲涼意襲上。

  頓失堅毅臂彎,她環抱住自己,靠著大門蹲下身去,環顧著冰冷的四面墻,空蕩蕩的房子,悄寂無聲的一切,一瞬間只感到茫然,無法適應回到一個人、乍然而來的空虛。

  很冷,不是來自於溫度,而是無人煨暖的孤單靈魂,冷得心隱隱作痛。

  不知哪來的衝動,她驚跳起來,打開門,慌張地追出去。

  「關梓齊!」

  正要踏進電梯的腳停住,疑惑地轉首。

  「留下來!」她道。

  他挑眉,臉上有訝異,有不解。

  「請你,留下來,今晚就好!」她,想要有雙堅毅的臂彎抱住她,想留下那分溫暖,他擁抱著她時,好暖。

  今晚,她不想一個人。

  關梓齊不再多問,上前,給了她渴望的那記擁抱。

 

  淩亂的被子底下,肢體糾纏,溫度持續攀升,濃濃情欲遮掩不住。

  成人的世界,赤裸裸得教人臉紅心跳。

  他舔吻柔唇,似吮似咬地勾挑,換她急促的喘息,難耐地拉下他,深吻糾纏。

  他輕笑,任她去吻,灼熱欲望,抵著她的柔軟磨蹭著,大膽而煽情。

  「要我進去嗎?」他笑問,撩撥她更深層的渴望,感覺到兩人親密抵觸的部分,春潮泛濫,不可收拾。

  「你……」他真的很敢講,被逗弄了一晚的女人,完全答不上話。

  不再挑弄她,正欲迎身充實她、滿足她,她伸手抵在他胸前,喘息道:「你、你不是說,只有女人強上你,你沒有強上女人的記錄?」

  「嗯哼?」他挑眉。這算拒絕?

  他是身心正常的男人,留下他,就要有心理準備承受什么,她也不是十八歲的高中小女生了,不要天真地指望玩蓋棉被純聊天的純情遊戲。成年人,有成年人的世界。

  「是沒有。」他不認為,現下的情況算是「強上」,但她若反悔,再繼續下去就算是了。

  雖然在這當口喊停,實在很有耍人的嫌疑,他仍是退開,好風度地放了她。

  「那很好,繼續保持記錄。」在他放手時,她反身壓倒他,長腿一跨,容納他的灼熱,不甘心一路屈居下風被人逗弄。

  他愕然,完完全全出乎意料。

  這、這女人——

  她連這種事都不服輸嗎?好強又可愛得……教人心憐。

  錯愕過後,他低低笑開。「請慢用,祝您玩得愉快盡興。」他極有禮貌地回應,倣佛被壓在底下強上的人不是他。

  「那還用說!」瞋他一眼,更深地迎入他,那眼神又嬌又……媚。

  他低哼,盡可能不讓自己丟臉地呻吟。「妳可以……侵犯得再徹底一點,千萬別跟我客氣。」頓了頓,補上一句:「我可以咬著被子忍耐,並且……」事後在暈黃燈光下啜泣。

  「你話真多!」曹品婕打斷他的話,白了他一眼。沒見過在床上還這么 哩叭嗦的男人,像個老太婆似的。

  這——態度就有點太囂張了喔!

  隨著更深沉密實的頻率,他抑不住地哼吟出聲。「妳可以再粗暴一點,看我告不告死妳!」

  「別忘了我本身就是律師。」懂得如何為自己脫罪。

  「這叫什么?知法犯法?」

  ……

  嘴上唇槍舌箭,下半身卻火熱糾纏,撞擊出層層激越浪潮,歡愉如潮水一波波涌來。

  夜,很深很深,他們之間的糾纏,在漫漫長夜中延燒,看不到盡頭……

 
  那夜之後,關梓齊時時在她家留宿,有了第一次,很容易便會有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從她床上醒來,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。

  當然,老是讓女人壓在身下為所欲為,男人的尊嚴往哪擺?頭一回是大意失荊州,下回若再讓她得逞,未免笨到有得找零了,而他關梓齊一向是聰明人,不會讓自己呈挨打局面太久。

  他相當懂得如何撩撥她,一回又一回,讓她在他身下急喘、嬌吟,徹夜焚燒激情。

  要說情人,並不盡然,他們之間基本上是肉體需求居多,感情成分少得可憐。

  她沒想到,自己有一天也會走入時下都會男女的交往模式,她已經怕了一個人的寂寞,需要有人陪伴,也從不諱言,自己對他多少有利用成分。

  她不愛他,卻需要他的擁抱;而他,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她,男人沒有感情也能做愛,他們只是互取所需。

  他們可以親吻、擁抱,以人類原始的體溫相互慰藉,上床,卻不涉及情愛。

  她想,他是懂得的,彼此從不討論這個話題,卻有默契地達成共識,只在夜裏纏綿,不去過問什么,幹涉對方的生活。

  她樂於如此,不需再承擔感情的負累與牽絆,那太沉重,而這樣的方式,令她安心、自在,沒有任何的負擔。

  有時她會去修車廠找他,但很少,多半是他晚上休息時到她住處居多,除非必要,他們幾乎不一同出入公共場合,沒有撞見熟人的機會——基本上,她也不認為有必要嚷得人盡皆知。

  對他的事,她知道得不多,大部分是不經意由旁人口中而來,例如還在交往時聽關梓群說,偶爾去修車廠時聽小顧、阿國說。他從不談自己,她也從沒想過要去問。

  這天晚上,歡愛過後昏昏欲睡,枕邊人啃咬裸肩,很惡質地纏鬧,不讓她好好睡。

  「關梓齊,我警告你,再咬我打掉你的門牙。」被鬧得很火,無法安心培養睡意,倦累的女人狠戾威脅。

  「有種妳打。」習慣了在床上被「殘暴」對待,他完全不以為意,咬咬咬,一路沿著頸項,舔咬嫩唇、哼笑逗弄。

  這人屬狗的嗎?這么愛咬人。

  忍無可忍,她翻身壓住他,報復地用力回吻,故意咬傷他的唇。

  要咬大家就來咬個夠!

  關梓齊只是挑了下眉,任她為所欲為。

  待她快意收手,他舔抿嘴角破皮的傷口,不經心地隨口一問:「有人知道妳這一面嗎?」

  「哪一面?」睡眠不足,火氣很大。

  「SM女王。」談天氣似的,閒閒道。

  「你怎么不說是你討打?」每次都一副欠人蹂躪的犯賤嘴臉,她還跟他客氣嗎?

  關梓齊盯著天花板沉思,好一會兒,像是沉痛地頓悟了什么人生大道理——「禮義廉恥不是人人都有的。」

  曹品婕險些被他的結論氣炸心肺。「最好那四個字你有!」

  「所以我們算半斤八兩?一個王八一個綠豆?」

  「誰跟你王八綠豆!」自己賤骨頭,不要把她算進去。

  「妳真難伺候。」他像看什么頑劣孩童似的,拍拍頭安撫她,那態度又惹毛了她。

  「關、梓、齊!」抓來他的手,咬上一圈齒印。

  「請問現在是誰屬狗?」這懸案懸很久了,大家今天就來把它一次解決。

  她張口,發現無話可駁,忿忿然閉上嘴巴。

  「很好,還知道反省。」

  她抬眼,瞥視他唇畔不減的笑意。「你心情很好?」面對她的壞脾氣,一點都不受影響。

  「看情形,應該比妳好一點。」關梓齊摟回她,漫不經心地拋出幾句:「喂,笨女人,想吼就吼,想叫就叫,又不是沒見識過妳的潑婦本性,壓抑什么?跟我裝客氣也不會變成淑女。」

  什么意思?暗指她是瘋婆子嗎?

  不爽之餘,她聽出端倪。

  他是不是——知道她心情很煩,今晚才會故意處處挑惹,讓她發泄出來?

  她承認自己今晚算是無理取鬧了,最近工作壓力好大,有時回到家,累得連話都不想說,難免情緒煩躁,卻不知道能跟誰傾訴。

  她不說,他卻像是什么都了解,當她什么都不想說時,只會默默地伸手抱住她,陪在她身邊。

  每回歡愛過後,他從不曾背身而去,總會將她摟在懷中好久好久,也許吻吻她、也許親昵地碰碰她、也許什么都不做,只是將她護在最貼近心口的地方。

  明明不是情人,舉動卻似情人般溫存。明明存在的只是肉體關係,他卻從來不會讓她覺得自己只是泄欲對象。

  她得承認,這男人雖然口德差勁,但心思卻是比誰都細膩。

  「關梓齊,我心情不好。」第一次,主動向他傾訴。「最近工作上遇到一些很棘手的事,所以才會把情緒帶回來。」

  「明天假日,一起出去走走。」

  「不行,有個案子後天要開庭,我要……」她的職業哪分什么假日,官司只論輸贏,不等人的。

  「沒人問妳意見。」

  「……」怎么會覺得這個霸道惡質的男人體貼呢?她剛才是瘋了才會跟他說那么多!

 

 

第六章

  任曹品婕想破頭,怎么也猜想不到,他會帶她來釣魚!是真的釣魚,拿著長長的魚竿,放長線底下有魚餌的那種釣魚。如果他帶她去籃球場玩鬥牛、去有辣妹的撞球場、甚至去飆車,而且是有下注的那種,她都不意外,而且也做好心理準備了,卻怎么也沒想到,他會帶她來釣魚!

  有沒有搞錯?這是一名據說曾經年少荒唐,抽煙、蹺課什么都來,打起架來以一敵十、威風凜凜,並且讓小顧和阿國崇拜到一塌糊涂,酷帥得不象話的人嗎?這么文靜優雅的形象不適合他,OK?!

  「閉上妳的嘴巴。」他沒好氣地道,作勢要拿魚餌來塞她的嘴。

  她拍開他的手,笑鬧了一陣子,才認真釣起魚來。

  她湊在一旁看。「你到底會不會呀?」極度質疑。

  「比妳會一點。」

  嘖,這人非得如此爛個性,三兩句就刺她一下嗎?好好講話會死啊?

  她咬了他肩頭一記、「最好是會,要是讓我吃不到魚,我就吃你。」

  他斜眼瞥她。「果然女人三十如狼,四十如虎。我能要求留個全屍嗎?」

  什么話,說得像是她有多性饑渴!她明明沒那個意思,他偏要想得很淫穢!

  她暗捏他腰側。「我、才、二、十、九!」

  睜眼說瞎話。「我二十六了,據說某人『虛長 我四歲。」會不會算術啊她!強烈質疑她文憑是用錢買來的。

  「你年初,我年尾生,只差三歲多一點!」生日沒到,一切都不算數。

  嘖,女人!一扯到年齡就斤斤計較,尤其是年近三十的女人,一到這個階段就個個忘記算術,數字抵死不再往上加。

  「是是是,妳要說十九我也信。」他難得好度量,不與她爭辯,任她去沉緬十年前的青春貌美。

  一來一往,拌嘴互鬥,渾然不覺時光流逝。

  熏風煦煦吹來,今天的陽光並不烈,暖暖的,很舒服,也吹得曹品婕昏懶欲眠,之後的記憶漸漸模糊,完全睡倒在他身上。

  凝視枕在他腿上恬然沉睡的容顏,他放柔了神情,輕喃:「笨蛋,我一點都不在乎妳大我幾歲。」

  伸手拎來一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,那是她醒著時,永遠不可能看見的溫柔。

  她這段時間忙得連覺都睡不好,食欲也差了許多,整個人都瘦一圈了。

  這女人啊,總是把自己繃得太緊,再不抓她出來透透氣,放松一下自己,她早晚會被過重的工作壓力給壓得喘不過氣。

  他還不了解她嗎?求好心切、做事嚴謹、責任感重,往往攬了太多事情在自己身上,偏偏獨立自主的個性又不愛在人前示弱,負荷不了時怎么辦?若沒個人在身邊讓她鬧鬧別扭、適時發泄一下,真怕她早晚逼瘋自己。

  有時候,他真希望她別這么好強。

  曹品婕這一睡,就睡了兩個小時。

  把她喚醒的,是一陣輕細的對話聲。

  「好一陣子沒看見你,在忙什么?談戀愛了厚?」

  「你在看哪裏,我眼光有這么差嗎?」

  「眼光沒那么差?原來你的腿是誰都能睡的?」

  「……她這幾天沒睡好。」顧左右而言他。

  重點不是她有沒有睡好,而是人家睡得好不好關他什么事?還貢獻大腿讓入睡咧!以他這種對女人冷冷淡淡、保持距離的性子,要說對人家沒點意思……等等!

  像是突然驚覺什么,瞪大眼的表情活像吞下一顆恐龍蛋。「你怎么知道她沒睡好?難不成——你、睡、在、她、旁、邊!」

  「……」失言。

  曹品婕揉了揉眼,神智一半還留在睡夢中,一時誤將他的腿當成枕頭,嫩頰蹭了蹭,迷迷糊糊地伸手摸索……

  幾乎是反射動作,關梓齊直接拉來她身上的外套蓋過頭頂。「豬八戒,睡死妳!」

  「喂!」她莫名其妙,搞不清楚自己是哪裏惹到他了,剛睡醒就被「蓋布袋」。他就沒有更禮貌一點的方式可以對待淑女了嗎?

  「我是不想虐待別人的眼睛。」

  「你神經病!」她被氣得完全清醒,掙扎著由外套底下鑽出來,完全不曉得他發什么瘋。

  關梓齊仰頭,對上前頭那人極力忍笑的模樣,表情微微發窘。

  這兩個人……怎么那么可愛啊!

  小姐沒搞清楚狀況,但旁觀者自認猜得出大概。

  一來,她剛睡醒的模樣,嬌憨得惹人憐,清純中又帶點勾人嫵媚,逗得人心好癢,阿齊哪裏會願意這一面的她被人瞧見。二來嘛,她摸摸蹭蹭,無心勾挑,剛剛好像有人……「尷尬」了。

  簡直無法相信,這是那個曾經冷著臉將女人丟出房外、坐懷不亂的關梓齊嗎?人家也不過是蹭兩下、再摸兩把而已,居然這么禁不起挑逗!

  曹品婕這才留意到有第三者在場,微微紅了臉。見他忍笑的模樣,想起關梓齊老說她初睡醒像瘋婆子,連忙順了順發,點頭致意。「呃,你好……」

  「人家結婚了,少發花癡亂放電。」身後冷不防放來冷箭。

  「你!」他非得在外人面前給她難看嗎?她暗暗伸手,朝他後腰擰了一把。

  遭逢暗算的關梓齊,先是眉心皺了一下,隨即面不改色,徑自朝友人道:「不好意思,大勇,沒管教好,讓你見笑了。」

  什、么、話!她礙於外人在場,不便發作,只能暗暗咬牙,在心中記上一筆。

  名喚大勇的壯漢失笑。

  這阿齊,嘴巴這么硬,惹惱女伴了。

  雖然他嘴上不承認,但明眼人一瞧就明白,他們幾時見他和女人打情罵俏,處得那么坦然自在過?要說沒個譜,是騙鬼嗎?

  「你們接下來還有活動嗎?要不要去我家坐坐?我媽前陣子一直在念你,說好久沒看到你了。」

  「那正好,這幾尾魚晚上給郭媽媽加菜。」關梓齊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。

  「真釣到了?」曹品婕湊上前去,還真有幾尾活跳跳的魚。

  「廢話。否則還讓妳有機會垂涎我的身體嗎?」

  哼,不曉得真正無恥的是誰?那個在床上百無禁忌的人可不是她,什么下流招式都做得出來,他敢做她還配合不來呢!

  「誰像你這本金瓶梅!」老說她是六法全書,法律文叢總強過他這本中國四大淫書,她懷疑他根本就是拿她當活道具實地上演書中橋段!

  「喲,妳還知道金瓶梅寫些什么呀?真是博覽群書,學識豐富,太令人敬服了,要不要說幾段來讓我參詳參詳?」

  「……」論耍賤,普天之下他認第二,恐怕還沒人敢搶第一。

 
  郭家位於郊區,後面有一大片的果園,空氣很好,平日左鄰右舍的婆婆媽媽常常互串門子,很有人情味的地方。

  郭媽媽,是個傳統的婦女,人很親切,一輩子沒讀過什么書,平日幫著丈夫看顧果園,勤儉樸實,對初見面的她,熱絡又殷勤地招待,完全沒把她當外人,曹品婕第一眼就決定喜歡她。

  當然,更喜歡她燒的菜。

  對了,她忘記補充,郭家有六個兒子,多產不輸給關家,其中三個已經結了婚,剛剛他們遇到的就是郭家的大兒子。

  而重點是——

  「來啦、來啦,我們三缺一。」

  吃飽飯,茶都還沒喝上兩口,麻將桌就直接給它擺出來,各就定位,道具一應俱全,那陣仗看得她一愣一愣。

  「這、這是聚賭!根據——」

  完全摸透她思考模式的關梓齊,沒等她說完便截斷:「這叫小賭怡情,省省妳的民法、刑法。」夠了沒呀,這本語音六法全書!

  「嘿啦!我們都是這樣交流感情的。快快快,品婕,就等妳了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張口、閉口了幾秒。「可是,我不會打麻將……」

  「學就會了。」關梓齊不由分說,直接拉了她坐下,俐落地洗牌、搬風……「看著我打,我教一遍,學不起來別怪我笑妳豬腦。」

  國粹耶!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人不會打麻將,她過去的二十九年白活了。

  事實證明,她這顆腦袋不是只會讀書,其他事情的學習能力也是很強的,才玩幾把,她就已經能如魚得水,獨當一面,還連連自摸,看得他在一旁嘖嘖嘆息。「我真是太小看妳了,有沒有興趣和我合資開賭場?」

  「去你的,滾遠點。」她還嫌他礙手礙腳。

  「好吧,祝客倌財源廣進。」他踱向客廳,應郭爺爺的熱情邀約,下象棋、泡老人茶去。

  「爺爺,我們要不要也來賭一把?」那群娘子軍的殺戮戰場,看得人也心好癢啊!

  「你要是輸了,就快點給我結婚討老婆,我要抱幹孫。」

  「孫子這么多,還抱不怕啊!」

  對話聲隱約傳來,摸了張牌進來的大嫂微笑道:「這對老小感情忒好,那么多孫子裏,他最疼的反而是我婆婆認來的幹兒子——白板。」

  「那是阿齊這孩子難得啊,體貼又有耐心。老人家這些年記憶愈來愈差,老是重復前一刻才說過的話,阿齊從不嫌煩——我吃一張!」

  三嫂接著說:「爺爺年紀大,心裏很寂寞,想要有人陪陪他,聽他說說話,阿齊有一顆比誰都體貼細膩的心思。這么好的男人,誰嫁了他都會很幸福的……等等,我碰!」

  「那倒是。品婕,看準目標,感覺對了,下手要趁早,免得讓人捷足先登,到時妳就欲哭無淚。」

  「是啊、是啊!我看阿齊是有這個意思,妳呢?有沒有這方面打算?」

  婆婆媽媽一人一句,分明是要屈打成招。

  「在這之前……」曹品婕一臉無辜。「我不小心又胡牌了,連莊五,門清、自摸,大三元,現在是幾臺?」

  「……」

  

  回程途中,曹品婕極度羞愧無言,頭怎么也抬不起來。

  「一家獨贏,曹大律師,真有妳的!」強烈懷疑她扮豬吃老虎。關梓齊邊騎車,一路笑到停下下來。

  幸好只是娛樂性質,籌碼小得可以,否則郭家這會兒真要個個輸到脫褲子典當了!

  「不要再說了!」將臉埋在他背上,羞恥低吟。

  哪有人家當客人的,下手這么狠,痛宰人家全家老小,殺到血流成河,片甲不留的?她以後沒臉去了啦!

  雖然離去前,人家不計前嫌,熱情地塞來一大袋自家種的水果,要關梓齊下回有空帶她來走走。

  「我也不想這樣啊……」天意難違嘛!

  那倒是。

  他下完象棋,又繞回去看麻將桌上白熱化的戰局,這一看簡直傻眼。

  她已經很努力把別人放槍這回事視若無睹了,可是弄到最後往往搞成自摸,想不胡牌都不行,連那種海底撈月、單吊又絕章的牌都能讓她摸到,簡直是活見鬼了!

  新手上路,果然手氣都會特別好,這個論點在她身上又得到驗證。

  「要不是太了解妳,我都要懷疑妳出老千。」再冷門的牌,隨便聽隨便胡,除了天意外加無言,他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么。

  「喂,你少侮辱我!」她是那種人嗎?

  捶了他肩頭一記,反問:「那你呢?贏還輸?」輸了可是要娶老婆、生小孩的。

  他靜默了下。「我就算輸也不會娶妳,管這么多!」

  稀罕!她愛管嗎?

  玩上一天,其實有些累了,和他鬥個兩句,就靠在他背上閉目養神。

  關梓齊察覺到她的靜默,拉來她的手放在腰上,她順勢圈抱住,一路上沒再開口。

  不知從幾時起,她已經習慣了坐在後座,抱著他的腰,隨他乘風奔馳的感覺。時日久了,他車廂裏多了一件為她準備的擋風外套和女用安全帽。

  這輛重型機車的性能極好,與她的房車互飆,絕對佔上風,阿國說,老大禦風而馳的架勢很帥,可是這個不受拘束的男人,載著她時的車速永遠中規中矩,從未超過七十,阿國聽到還大受打擊,無法接受那樣遜腳的「龜速」出現在他英明神武的老大身上。

  她想,那是因為身後有她,他不會拿她的身家安全冒一丁點的險,再有自信的技術都不會。

  她從不否認小顧、阿國甚至是郭家人的話,他狂放的性情下,有著此誰都細膩的心思。

  郭家老大說,梓齊與他們家結下緣分,是在高中那段叛逆的時期,他與郭家老三同年,他們還打過架、看彼此不爽,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的。

 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,當郭家老三出事時,那群平日說什么義氣相挺的兄弟全袖手旁觀,唯一跳出來幫他、挺他的,竟是平日最不對盤的關梓齊。

  老三的命,是他救回來的,這男人講義氣。

  郭媽媽也說,這孩子看起來很難懂,其實他只是習慣把心事藏得很深,要用心去看才會懂。

  釣魚是他上大學後才有的習慣,每當心煩或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時,他就會去那裏,藉由釣魚來沉思,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。

  他在乎一個人,不會嘴上說說而已,他會真的挖心掏肺用生命來愛妳,把對方的喜怒哀樂都當成自己的來承擔,全心全意去對待,被他愛上是絕無僅有的幸福。

  他們還說了很多、很多,她不曉得這男人有什么魔力,讓身邊每一個人都對他證譽有加?

  當晚,即將跌入夢鄉前,她不知怎地,迷迷糊糊就冒出這一句:「關梓齊,你懂愛情嗎?」

  「廢話!」他低哼。

  意思是——有?!「你愛過誰?」

  他手勁一收,用力摟了一下懷中溫軟嬌軀,口氣竟有些惱。「與妳無關。」

  是啊,是與她無關,他們之間,只是單純的床伴關係,談不上愛情這回事……

  更濃的睡意將她徵服,在他懷中調整了更舒適的方位,安穩跌入夢鄉。

  這一晚,她睡得特別香。

 
  她發現,關梓齊很會玩,倒不是流連夜店或者是出入聲色場所的那種玩,而是休閒娛樂式的玩法,不論靜態的、動態的,都難不倒他。

  他相當懂得生活,不像她,除了工作還是工作,把生活搞得緊張忙碌,看他悠然愜意,再相對自己的貧乏空洞,她真有些嫉妒起他來了。

  他似乎挺了解她的,每當她有壓力時,晚上就會睡不好、食欲變差,連帶地情緒也會變得暴躁,於是他就知道該適時地抓她出來散散心,松弛緊繃的神經了。然後,當晚她就會睡得特別香甜,隔日又能神採奕奕去面對每一個挑戰。

  和他在一起的感覺,比想象中還要好,好到旁人頻頻誤會他們的關係,但她無所謂,也懶得解釋,隨他們怎么想,只要他們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。

  不過旁人可不這么想。

  有一回,她將穿過的衣服丟進洗衣機前,在他衣服的口袋裏翻找到一張短箋。

  「品婕親親如晤……」才看第一行,她就笑出聲來。這句很明顯是抄襲林覺民喔!

  「妳知道嗎?這幾天沒見到妳,我六神無主只想自殺。我嘗試過用面條上吊,用豆腐砸頭,用可樂做毒藥,用降落傘跳樓……」這誰呀?耍寶喔?

  「親愛的,妳的腿一定很酸痛吧?因為妳在我的腦海裏跑了一整天!」她發誓,這句她絕對在網路上看過!

  「跟妳說過多少次了,晚上要當心,不要出門,妳就是不聽,看吧,昨天晚上又跑到我的夢裏來了,害得我不願醒來……」她一邊念,一邊被這些從網路上搜括來的肉麻情話給笑到不行,直到角落的署名映入眼簾。

  梓齊?!

  他突然良心發現了嗎?這么娛樂她?

  她一點都不相信那個嘴巴比血滴子還殺人於無形的男人,寫得出這種東西。

  把信拿去問他,他乍看,表情浮現一絲僵窘,微微臉紅。「阿國和小顧這兩個白癡!」

  強迫他告白不成,居然耍這種陰招,假他之名寫情書給曹品婕,還寫得低能到了極點。

  他警告過無數次,別偷偷在他衣服裏塞些狗屁倒灶的東西,不過看情形應該沒用。

  看清這些好事者熱心撮合他們的企圖,她反而期待不定時由他身上找信,看這些另類情書來調劑身心、每日一笑。

  這樣的日子,憑良心說,還不壞,她可以全心在工作上衝刺,沒有感情的負累,就不用愧疚冷落虧待了誰,他們各有各的生活圈,寂寞時,回過頭彼此相互慰藉。

  她一直以為,日子會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下去,雖然這個男人的嘴巴從不說好聽話,有時還比她這個當律師的更犀利,常嘔得她幾乎七孔流血,但是他的溫柔體貼,總在不經意的小地方顯現,疲憊倦累永遠有一雙臂彎適時供她依靠,讓她感覺有人在身後無聲守護,淺淺地,暖著心。

 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。

  如果不是那件事,她竟從沒想過,要與他結束……

 


第七章

  關梓齊有心事。

  枕邊人陰陽怪氣了好幾天,她終於察覺。

  他的嘴,不太有閒情要賤鬧她,有時若有所思地望著她,似在遲疑什么,有時一整晚說沒幾句話。

  「喂,你怎么了?」好奇殺死貓,任誰被用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瞧了好幾天,都會忍不住想探究真相的。

  「……」張口,又意志堅定地緊抿。「沒事。」

  這樣叫沒事?

  她挨到他身邊,徑自猜測:「你手頭緊是不是?」是的話要說喔,她不是那么小器的人。

  關梓齊瞪她一眼。「妳才要跑路了。」

  如果不是想調頭寸,有什么難以啟齒的?

  「那到底什么事?是男人就別扭扭捏捏的!」像個娘兒們一樣。

  他沒好氣地頂上一句:「我是不是男人,某個時常饑渴難耐撲上來的女人最清楚了!」

  見她一副今晚打算和他耗上了的姿態,他嘆了口氣,終於問:「妳最近是不是接了件關於土地產權紛爭的案子?」

  「咦?你怎么知道?」上禮拜才接下來,還有待深入了解詳細資料,他消息也太靈通了。

  果然!他揉揉額際,轉身嚴肅地問她:「妳能不能推掉?」

  「不能。」除了信用問題,還有人情壓力,其中的關係很復雜,她不打算向他說明。

  「如果我堅持呢?」雙手平放在她肩上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。「就算是我求妳?」

  認識至今,他從沒開口要求過她什么,這是第一次。

  「還是不行。」怪了,他們從不幹涉對方的工作,今天怎么突然意見這么多?

  他閉了下眼,吐了一口氣,再睜眼看她。「妳甚至不問我為什么。」

  是有心與無心的差別嗎?因為無足輕重,她甚至連考慮都沒有,不介意他的想法,也不介意他的感受。

  她實事求是。「沒辦法答應的事,問了有什么用?」又不是存心耍人。

  但,他還是說了——「那是郭家的土地。」

  「咦?」是……她想的那樣嗎?她沒詳細了解不動產所在處。

  「沒錯,是妳和我都認識的那個郭家。」握住她的手,指腹輕輕挲揉她細嫩的掌背,這是獨處時,他慣有的親昵小動作。「土地是郭爺爺名下的財產,他近幾年的精神狀態時好時壞,可能就是因為這樣,自己莫名其妙簽了什么都不清楚,才會引發這場產權紛爭。」

  「你們早知道有這種情形,當初就該以心神喪失或精神耗弱為由,向所在地方法院,聲請宣告為禁治產人。」

  「並不是每個人都懂法律的,誰都沒料到會這樣。」

  「我事前……並不知道。」

  「現在妳知道了。品婕,我不要求妳幫任何的忙,但是至少,這件事妳不要管,可以嗎?」

  「你實際一點好不好?我推掉又能怎樣?所有簽署的文件都是合法的,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人,這場官司郭家注定要輸。」那又何必為難她?

  他皺眉,不喜歡她用這么冷漠的口氣來談這件事。

  他和郭家往來密切,而她是他身邊的女人,即使郭家最終得失去這塊土地,他也不希望是在她手中失去,否則將來,她要怎么面對郭家老小?

  可她卻一點也不懂他的心思,如果她對他還有一丁點的在意,她不會全然不顧及他身邊的人對她的觀感。

  「妳開口閉口只講法律,那人情呢?人家是怎么對妳的,妳心裏有數,那么親切好客的一家人,妳可以公事公辦,完全當沒那回事地和他們對簿公堂,剝削他們僅有的、小小的幸福,這就是法律?這就是你們所謂高知識分子待人處事的道理?」

  因為長年的職業本能,曹品婕第一時間會先站在現實層面,冷靜分析目前情勢,並沒其他的意思,卻被他暗喻她冷血無情的語句給挑動火氣。

  「我是學法律的,凡事以法律為依據,有什么不對?你憑什么用法官的口氣來指責我?」她直接跳起來與他互吼。

  她很氣,氣他用這種口氣說她……

  「對,妳學法律的,但是法律保障了多少好人,妳比誰都清楚,法律保障的,永遠都是懂法律的人。」

  她張口想辯解,卻在他下一句話中堵得死死的。「眼前郭家的事就是一例!」

  「我從不否認法律存在的必要性,但是你們這些當律師的,為求打贏官司,往往不擇手段,又有幾個人在乎真相?在乎旁人的死活?也許連妳自己都沒有發現,處在這樣的環境中,漸漸失去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溫情,變得冷漠無情,不問是非,這真的是妳要的嗎?」

  字字句句,一針見血,她啞口無言,無話可駁,只因為他說的,是她從來不去面對的一環。

  還記得,當初立志當律師時,多么了不起地說要替受委屈的人討回公道,證明法律的神聖,幾時起,她成了他說的那樣的人,一切以當事人為依歸,唯一的任務就是替委托人打贏官司,到最後,早已模糊了是非,她變得現實、變得冷漠、變得功利……

  被他直言不諱地指陳,她狼狽不堪,下意識便以惱羞成怒來掩飾。「那是我的工作,你以為你是誰,憑什么幹預!」

  他以為他是誰?呵,是啊,他以為他是誰?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,以為他對她最起碼有些意義,以為她多少會在乎他的感受……

  不會,從來都不會。

  他對她而言,不過是寂寞時的一個伴,重要性還不如她任何一件工作。

  「對,我什么也不是,是我太自作多情,以為妳至少會顧慮一下我的想法。但妳不是,妳心裏除了工作、除了名利,還有什么?連最基本,人與人之間的情誼都遺失……」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。「曹品婕,算我看錯了妳,妳可以繼續抱著妳的驕傲、妳了不起的工作成就過一輩子,不必理會我這個不重要的路人甲!」冷冷看了她一眼,他轉身走開,失控的甩門力道令她震動了下。

  她跌坐回沙發。這一回,他是真的生氣了,不是平常那樣的鬥嘴,而是真正的吵架,相識以來,還不曾鬧過如此嚴重的意見分歧。

  他一離開,同時也帶走了這屋子裏的聲音和溫暖,她環抱住自己,知道今晚不會再有人,用呵護的臂膀擁著她入睡。

  
  他已經好幾天沒來了。

  發現自己下意識又將目光飄向門口,她懊惱地合上雜志。

  她沒有在等他,也沒有在期待什么,絕對沒有!

  用力說服完自己,開了電視讓悄寂的空間有點聲音。

  但是耳裏,什么也聽不見,每當聽到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,一顆心就吊得半天高,等到發現是隔壁傳來的,才察覺自己屏住了呼吸。

  她又回到做什么事都不對勁的狀態,而且還更嚴重。

  受不了自己一整晚的緊張兮兮,她煩悶地關了電視,索性早早上床睡覺。

  不來就不來,誰稀罕了,她一個人也很好,省得老是被他氣。

  躺在床上,卻怎么也無法入睡,床太大,被子太冷,翻來覆去沒有一個角落適合入眠,因為最適合的,今晚不在這張床上。

  以前她隨便翻個身,就會滾進他懷裏,從不覺得這張床太大,現在少了那個惡劣地和她搶被子、卻同時也會將身體的溫暖分給她的男人,竟覺怎么睡都不對勁。

  她睜開眼,看著枕邊空蕩蕩的位置,不情願地承認!沒有他在身邊,她確實感到無所適從。

  都是他,沒事鬧什么脾氣!

  她沒有錯,那是她的工作,身為律師,委托人信任她,她就要做到不負所托,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就像他維修每一輛車的認真一樣,他會視當日心情而定,不爽就連人帶車轟出去,說聲老子不賺你的錢嗎?

  同樣地,她承諾在先,這是她的信用、她的原則,他為什么不能體諒?還無理取鬧地為難她……

  但,他真的是無理取鬧嗎?

    你們這些當律師的,為求打贏官司,往往不擇手段,又有幾個人在乎真相?在乎旁人的死活?

  他的話又浮現腦海。

  她在乎過旁人的死活嗎?上了法庭,唯一的任務只求勝訴,是不是到最後,她自己也不在乎真相,不在乎道義?

    也許連妳自己都沒有發現,處在這樣的環境申,漸漸失去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溫情,變得冷漠無情,不問是非,這真的是妳要的嗎?

  這真的是她要的嗎?

  是不是,在過於功利的環境之中,她早失了最原始的初心?那個一片赤誠、富正義感的曹品婕?

  她回答不了自己。

  隔日,睡眠不足的她,頭昏腦脹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。

  坐在辦公桌前,捧著快炸掉的頭,忍不住再一次埋怨詛咒著該死的關梓齊。

  她幹么要管他的感受啊!都幾歲的人了,還做這種不答應他的要求就切八段,老死不相往來的事,想威脅誰呀,有夠幼稚!

 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臨去前,那冷冷地,心痛的眼神,她就覺得煩躁到想殺人。

  他到底在心冷什么,只是拒絕他的要求而已,有這么嚴重嗎?為什么他一副對她很灰心失望的表情……

  「妳還好吧?聽助理說妳頭痛,我這裏有止痛藥,要不要吞兩顆?」關梓群敲了敲未關的門,站在門邊打量她。

  「走開,我現在不想和姓關的說話。」

  「是嗎?」哪個姓關的?很明顯,這回她針對的不是他,更不是分手後的怨懟,兇手另有其人。

  還能有哪個姓關的?

  關梓群勾唇,似乎頗樂於見她為某人困擾的模樣。

  「你真有良心啊,關先生。」她嘲諷。顯然她的抑鬱給他帶來不少樂趣嘛!

  關梓群將藥放在她桌上,又替她倒來一杯溫水。「妳有新對象了嗎?」對上她錯愕的眼神,他笑笑補充:「因為妳看起來就是一副為情所困的樣子。」

  有沒有這樣一對前男女朋友?分手了,還能這樣心平氣和談論女方的新戀情,他們一定是全天下最異類的戀人了,交往時沒有太多熱情來燃燒,分手後也沒有怨天恨地的情緒,平和得像是多年老友,有時都覺得他們怎么能夠這么理智?

  「咳、咳咳!」她被溫水嗆了兩口,放下正要吞服的藥。「你胡說八道什么?」

  她哪裏看起來像為情所困?哪來的情讓她困?荒謬!他該去檢查視力了!

  「沒有嗎?」看來,她還不清楚梓齊對她的影響力,以及重要性。

  「當然沒有!」用力否認,反唇相稽。「這么關心我的感情問題,怎么?後悔了?想求我回頭?」

  她在梓齊面前,也這么直言不諱,全無考量對方的感受嗎?

  也許是無心的,但這種無心的傷人方式,其實最是傷人。他擔心,那樣倔傲的性情,最終會做出傷人傷己的傻事……

  他若有所思,凝視著她深深地道:「有些事情要適可而止,如果妳只是心有不甘,別把不相關的人扯進來。」

  讓梓齊來承擔她對他的怨,那不是他樂見的,又如果,她明明對梓齊有心,卻困死在對他的怨惱當中,看不清自己的心意,那更不是他想要的結果。

  她敏感地僵直身軀。「你什么意思?」

  「妳自己知道。」他轉身,關門前留下最後一句:「妳是聰明人,最好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。」

  這……是警告?他,知道她和關梓齊的事了?

  她呆坐在椅中,感覺頭更痛了……

 
  一個人,能做多少蠢事?不要問,直接看她的行為就知道了。

  直到事情演變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,她都還不敢相信,她居然真的這么做了!

  一個該為當事人謀求福利的律師,卻做著完全不符合身分的事。

  她去了一趟郭家,了解所有的前因後果。

  即使是在這樣的身分、立場下見面,郭家上下仍沒有一個人擺臉色給她看,親切依舊、好客依舊,笑笑地諒解她的工作與為難之處。

  她突然有些明白關梓齊的怒氣,這樣單純善良的一家人,她怎能做出傷害他們的事?

  他們說,有建設公司與他們洽談過,要將那塊地規劃成遊樂區,但那片果園是祖產,不能賣,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。

  商業利益,她能理解,不磊落手段,她也早就司空見慣,那么今天,又為什么會拿自己的前途冒險,做出有違她的職業道德的事?

  她的專業,沒用來為自己的當事人爭取權利,反而在所有產權移轉的文件中,致力找尋缺失漏洞,一場穩操勝算的官司,被她搞得零零落落,敗訴收場……

  經營這么多年的聲譽,在這場官司中,徹底砸落招牌。

  她想,她一定是瘋了。

  就因為一個男人冷漠受傷、轉身離去的背影嗎?還是她的良知不容許做出愧對這一家人的事?更或者,其實在她潛意識裏,害怕她的一意孤行,會讓她徹底失去他……

  她居然會害怕!

  什么時候起,他在她心目中,變得如此重要?

  怎么會?她不可能在乎,也不該去在乎,他們之間,怎么可能會有愛情的存在?這太荒謬了……她打住,驚悸地不敢再往不想。

  
  修車廠內近期相當低氣壓。

  相當懂得看人臉色的阿國與小顧,最近乖得像貓,謹言慎行,不敢去挑惹老大的脾氣。

  「你說,老大最近是怎么回事?他好幾天沒去找曹姊了,不像以前,一有空就跑去纏著曹姊。」角落裏,兩顆頭顱湊在一起竊竊私語。

  「會不會是——房事不協調?」小顧摸著下巴沉思。

  「嗯,有可能。」難得這回,阿國沒一拳呼過去,等著挨拳頭的小顧反而受寵若驚。

  「你也這樣覺得?我就說嘛,以前老大身上三天兩頭種草莓,最近一顆都沒有,八成沒勤播種,收成不好——」

  「你們兩個夠了沒有!」實在是聽不下去,講悄悄話也不曉得要壓低聲音,那音量八成整條街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  關梓齊脫下沾了油漬的手套丟到一旁的小茶幾上,正欲洗凈雙手,目光不經意讓擺在上頭的報紙吸引,他抓來迅速瀏覽過去。

  「咦?金牌律師中箭落馬,大意失荊州?」小顧念出標題,一目十行看過去。「這說的是曹姊嗎?怎么可能?她是老江湖了耶,這種case對她來說根本是穩操勝算……厚,老大,一定是你和人家鬧別扭,害她悲傷欲絕,無心工作。」

  關梓齊默不吭聲,神情復雜。

  小顧說的沒錯,以她的能力,這種官司不可能會敗訴,除非……

  到外頭買來幾份不同的報紙,一一閱讀過相關報導,其中有九成都持負面評價,隱喻她有失職守……

  撈起桌上的手機撥號,她沒開機。他挂掉,改撥關梓群的手機。

  關梓群頗意外他不曉得此事,並且告訴他,這件事對她的影響不小。

  正如小顧所言,他們會這么想,旁人當然也會,再加上有人指出,她曾私下與這件案子的另一方關係人接觸,以及她這回有失水準的反常表現,給了有心人士穿鑿附會的聯想空間。

 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,可以證明她受對方賄賂,做出有違職業操守的事,但光是這樣的謠傳,對她的殺傷力就夠大了。

  當律師,最重要的就是名聲,以及委托人的信任,如今這一搞,往後誰還敢相信她?她的律師生涯,算是毀了!

  關梓齊無法解釋,聽到這樣的話,心裏是何滋味。

  就因為很清楚律師的名聲有多重要,所以他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她幫什么忙,只求置身事外便已足夠,就怕她因此事而受累。但是,她幫了,用她的方式在幫,賠上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聲望……

  「這笨蛋!」他氣憐不已,挂了電話後,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的住處。

  他完全沒料到她會這樣做,這個傻瓜……

  旁人不懂,但他比誰都清楚,也許良知是外在因素,但,她會這么做,潛在因素……是為了他。

  不只因為那一家子的純樸善良,也因為他與郭家的情誼,更因為……她是他的女人。

  所以她代他,做了他想做的事,成全他的心願——以她多年的成就為代價。

  她從來就不是個麻木無心的女人,他付出的一切,她都感受得到。

  對著前來應門的她,他二話不說,張手牢牢地抱住她,無視她的錯愕,力道緊得足以奪去兩人呼吸。

  附在她耳邊,幾乎聽不到的音量,極輕、極淺地,道出了埋藏已久的真心——

  「我愛妳。」

  一句話,徹底震傻了她。

 


第八章

  她嚇壞了!

  怎么可能?他怎么可能真的說了那句話?

  雖然聲音低不可聞,一不留神就會消失在空氣中,但她確定自己真的聽到了。

  她驚悸慌亂得不知如何應對,完全失了平日清晰敏捷的思路。

  這人平日一張嘴不是比鶴頂紅更毒嗎?對她更是出口沒好話,這樣的男人,居然、居然……頭一回用溫柔的口氣,說的第一句話,就讓她嚇到心臟麻痹!

  她寧可他繼續用賤嘴毒舌淩虐她,這才是她熟悉的關梓齊,也別這樣溫柔得教人無福消受啊!

  失了方寸的心,一時間無法反應,只好假裝沒聽到,心慌地蒙混過去。

  「那個……你……別誤會……我沒有……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」辯才無礙的大律師,結巴了。

  「哪樣?」他好笑地問。

  她推開他,慌張地辯解:「那個……郭、郭家的事……我不、不是因為你……是、是那個……我的良知……所以才……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……」

  她非得與他撇清關係就是了!

  「所以妳的意思是,要我別太自我膨脹?放心,我這人很低調。」不用擔心他得得意忘形。

  「……」她還能說什么?

  被她懊惱逃避的慌亂模樣惹笑,關梓齊憐惜笑斥:「膽小鬼。」

  無所謂,她不想面對就算了。

  一個跨步縮近兩人距離,他傾前,捧起美麗臉容,深深親吻。

  好想妳。

  這一次,他沒說出口,只是以狂熱的需索、身體的燃燒與共鳴,訴說不曾出口的牽念挂懷,以及……深藏心臆的愛戀。

  
  曹品婕在躲他。

  很快地,關梓齊便發現這點。

  眼神閃避他,透著親昵意味的溫存舉動不自在地拒絕,回家的時間愈來愈晚,有意無意拉開彼此的距離……

  自從那句衝動脫口而出的「我愛妳」後,就什么都不對勁了。

  他很想說服自己,是他多心,她並沒有那個意思,但是,她現在連一同出門都不肯了,原因是怕遇見熟人。

  他有這么見不得人嗎?為什么,不敢讓人知道他們的關係?

  他什么也沒說,留心藏好情緒,不讓她看見這些細微的舉動與想法,有多刺傷人。

  甚至於,有時讓他等上一整夜,她回家的時間卻愈來愈晚。

  問她去了哪裏,她說她很忙。

  忙什么?

  「你又不是我男朋友,問這么多!」

  不是……男朋友?!

  這樣,他還能再說什么?

  說得再多、做得再多,淡漠,是她唯一給的回應,言談之中,有意無意在暗示,他們什么也不是。

  這樣,還會是他想太多嗎?

  直到有一天,親眼目睹另一個男人送她回來,在她家樓下親密吻別。

  心房重擊、疼痛,他恍然明白,她的意圖。

  雖然很悲哀,但他真的懂了,懂她這些日子在「忙」什么。

  忙否認、忙逃避、忙——和他撇清關係。

  她一直不斷、不斷地強調,她不愛他,他們之間沒有愛情,他也不該愛上她,他怎還能不懂她的用意?

  當晚,他前所未有地平靜,問她:「妳想結束嗎?」

  她錯愕,愣愣地看著他。

  這原是她的用意,一旦他主動起頭了,她卻怎么也答不出口。

  「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」她心慌意亂,無法幹脆俐落地點頭。

  「無所謂,妳自己想清楚。上一回,我先轉身走開,這一回,換妳來決定。」他一直很愧疚,那一次爭執後衝動地轉身離開,賭氣與她冷戰,卻讓她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,所以這回,他將決定權交給她。

  「結束還是繼續,由妳一句話,在這之前,我不會離開妳,可是一旦妳開了口,我絕不會再回頭。」

  即使,她刻意由著其他男人追求,曖昧不明?

  即使,她一輩子也不開口,任由他立場難堪?

  他對她太好、太包容,縱容得毫無道理,一瞬間,她只覺鼻酸。

  那一夜,他們瘋狂做愛,徹夜燃燒激情。

  她從沒像這一夜,如此全心全意、毫無保留地付出。

  他從沒像這一夜,如此熱烈糾纏,淋漓歡暢中透著一絲絕望。

  很明確了,她再遲鈍,都不可能察覺不到,他是用什么樣的心情在看待她,他眼中的情意假不了,對她更不是抱著玩玩而已的心態,他很認真,認真到令她愧悔、不安,潛意識只想逃開。

  以往,寂寞相伴,她可以說服自己是互取所需,而現在呢?天平已經不對等,一切都變了調,超出她原先所預期,她……害怕,也給不起他要的。

  「關梓齊,我想談戀愛了,談一段,正常的戀愛。」

  正常的……戀愛?

  原來在她心目中,他與她,一直是不正常的,原來,她是這樣看待他們的關係。

  「所以呢?」他面無表情,平靜得不透一絲情緒。

  「我們結束。」終於,她把話說出口。

  他點頭,房裏房外,各據一方,他不開口,她也不急著關上門,握著把手,指節微微泛白,等待他一言半語的表示。

  她想,他會相當震怒,換作任何人,都有權利生氣的。

  「為什么?」他頓了頓。「我想知道,為什么?」

  最起碼,他有權問這一句吧?還是她認為,他連問的資格都沒有?只是玩玩,結束後一拍兩散,不需任何交代?

  她為難,不知如何啟齒。

  「我要聽實話。」

  就因為一句「我愛妳」嗎?

  所以她便嚇得避如蛇蝎,將他由生命中徹底驅逐?

  他嘲諷地想。

  「你……關梓齊,你說實話,你是不是……認真了?」

  「是。」一直都沒假過,他從不否認這一點。

  沒料到他會答得如是坦白,她反而愣住了。「我們……不可能……」

  「為什么不可能?」

  「你不要忘了,我大你四歲。」她點出兩人不適合的地方。

  「三歲多一點。」她自己說的。

  「我是你哥哥的前女友。」別人會怎么看待他?又怎么看待她?她克服不了心理障礙,別說關家那一票人,光是自己這一關她就過不了。

  「分手了不是嗎?」

  「我年紀不小了,無法再陪你玩下去,我想穩定下來。」

  「妳要結婚,我隨時奉陪。」這更不是問題。

  她倒抽一口氣。他回應得太果決,沒有一絲遲疑,果然……他認真了。幾時的事?她竟從未察覺……

  「我們……生活圈……差異太大……」她硬著頭皮擠出這句話。

  「或許說,我配不上妳。」她是這個意思吧,藉由另一個配得上的男人,來讓他明白這一點。

  被他低諷的口吻惹毛,她口不擇言,躁鬱地吼出來:「不然你還要我說什么?因為你是關梓群的弟弟,我們就永遠不可能,我只是寂寞,剛好你出現了,填補分手後的空虛,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,也許還有一點點報復的成分,報復關梓群讓我傷心……所以、所以……」

  「那就繼續利用呀,何必客氣?」

  這是什么意思?諷刺她嗎?

  「你還不明白嗎?我不愛你,你付出再多、等得再久都不可能,你的感情,我沒有辦法回報——」

  「那又怎樣?」他冷冷回應。

  她微愕。「什么?」

  「就算是利用,那又怎樣?就算是一分不甘、一種報復,那又怎樣?這些我全都想過,那又怎樣?我有要求過妳愛我嗎?有嗎?!」

  沒有,從來都沒有!

  真正不明白的人是她,打一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愛他,但是又如何呢?他從來就不在乎,也沒要求過,他能愛,就能自行承擔,甚至可以永遠藏住這份她不想要的感情,她根本不需要為了這種事逃避他。

  「我是關梓群的弟弟,我姓關,妳有氣、有怨、有任何的不甘,大可衝著我來,我都無所謂了,妳還跟我客氣什么!」

  「你……你瘋了!」他知道他在說什么嗎?

  關梓齊撫額,竟低低地笑了,笑得酸楚,眸心漾著一層薄薄水光。

  是啊,連他都不知道,自己究竟是發了什么瘋,為什么……為什么要那么痛、那么累地去執著一條根本走不下去的路。

  「妳從來就沒有懂過我,不管在妳還是我二哥的女朋友時,還是我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,妳從來就沒有懂過……」

  「關梓齊……」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,她欲言又止,心房泛著連她都陌生的酸與痛……

  「再一次,當著我的面,把那些話,親口告訴我。」然後他想,他會死心,離她遠遠的,並且——徹底忘掉。

  這一刻,她竟猶豫了……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說,我在聽。」

  「……不愛你,我們……結束。」

  「好。」他點頭允諾。「我們結束,妳不用再擔心出門遇到熟人,不用擔心怎么解釋,更不用擔心我會對任何人說什么,今天之後,在路上遇到我也會裝作不認識,不會再有誰知道我們的事,也不會再有人給妳壓力,強索妳給不起的感情,這樣妳放心了嗎?」

  撥開她放在門把上的手,主動替她關上門,房裏房外,徹底斷了最後的牽絆,斷得幹幹凈凈。

  從此,再無瓜葛。

 
  他不在了。

  一回到家,她便立刻察覺到這一點。

  因為在她家留宿的次數過多,時日一長,她的住處放了許多他的私人用品,包括衣服、刮胡刀、盥洗用品、他常看的汽車雜志、他用的茶杯,還有無數次穿著替她買醬油、追垃圾車的拖鞋……全都不見了!

  凡是屬於他的一切,由大到小,無論多細微,全都收拾得幹幹凈凈,什么也沒留下,就好像,他從不曾存在過,不曾在她的身上,心上烙下痕跡,不曾有過那些瘋狂激情的夜晚,不曾相濡以沫,親密共眠……

  全消失了,任何能讓她想起他的,全消失了,絕了心連記憶也不留下,唯一多出來的,是茶幾上的一把鑰匙,一如他所說,完完全全,徹徹底底斷得幹凈。

    我將空間釋出,還給妳的下一個男人。

  她當初給他的鑰匙底下,壓著這么一張簡潔俐落的紙條。

  她跌坐在沙發上,倣佛全身的力量全抽幹了,位於心房的地方,像是挖了一個大洞,空空的,連她都不知道失落了什么……

  她失落了什么?不,沒有,一切全都如他出現前一樣,全然單身女子的住處,沒有一絲一毫男性駐留的痕跡,原就該是如此。

  那為什么,她還會覺得茫然得無所適從?

  為了填補心房那道缺口,她開始密集地與異性約會。

  她的追求者,從來都不在少數,要找到取代關梓齊的人並不難,只要她忘記坐在機車後座擁抱著他、牽著手嘗小吃、還有枕在他腿上睡著的感覺,就可以了。

  一點都不難的,不是嗎?

  她不愁沒人陪。

  她讓工作、約會排滿行程。

  她認真挑選交往對象,這一次,她想定下來了,想認認真真找個男人過一輩子。

  她每天都好忙,忙得沒空想其他。

  漸漸地,她變得不愛回家,分不清自己所逃避的,是無人相陪的孤單,抑或是逃避面對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他的事實。

  只是,偶爾仍有那么幾次,會遺忘他已離去,下意識喊出那個名字!

  「關梓齊!我說了多少遍,淋浴時!」聲音頓住,等不到任何的回應,一瞬間發怔地呆立原地。

  她時常提醒他淋浴要記得拉上浴簾,別弄得整個浴室溼答答的,但他堅稱兇手不是他。

  「栽贓是律師的強項嗎?明明就是自己不長記性,幹么牽拖到我身上來。」

  他們爭論過好幾回,沒有結果。

  原來,真的是她不長記性……

  還有好幾回,張口喊人替她拿換洗衣物進浴室,他會說:「就出來呀,這裏又沒別人,反正會餓虎撲羊的人絕不是我。」

  他嘴上耍賤,對她的每一個要求還是會照做,所以她總是說——

  「關梓齊,我餓了。」

  「關梓齊,去倒垃圾。」

  「關梓齊,水管不通。」

  「關梓齊,這個禮拜輪到你洗碗。」

  「關梓齊,你的球賽好無聊,我要看新聞。」

  「關梓齊。」

  每回想一句,鼻頭便沒來由地發酸,莫名地想哭。

  現在,沒人會弄溼地板、和她搶電視,也沒人會替她追垃圾車、半夜跑腿買宵夜,一切都與他無關了……

  他不是對的那個人,所以她沒有做錯,她一直如此確信。

  但是,為什么他走了,如她所願地由她生命中退出,讓她自由去尋找對的人,談一場沒有負擔、沒有壓力的戀愛,她反而更不快樂?

  又過了更長一段時間,她對所有的約會意興闌珊,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勁,也哪裏都不想去。

  她變得愛發呆。

  以前覺得發呆是浪費生命的事,現在她卻一直在浪費生命。

  她再也無法否認,他的離去對她所造成的影響。

  她在乎他。

  這點早在為他賭上律師生涯的時候,她就知道了,她不敢去面對的,是在乎背後,更深一層的情緒。

  關梓齊一定不知道,她會決定結束,是因為發現到自己已經太在乎他,她天真地以為,懸崖勒馬,為時未晚。

  不過事實證明,好像真的有點晚了。

  她想,她早已愛上他。

  
  十分鐘、十五分鐘、二十分鐘過去!

  曹品婕終於決定丟下筆,抬頭迎視門邊杵著的那個男人。

  「你沒其他的事可做了嗎?」任誰被人這樣目不轉睛當白老鼠研究,都不可能自在到哪裏去,他是吃飽太閒了是不是?

  「有。但是眼前有更重要的。」關梓群面不改色,回應道。

  「你指的可是在我辦公室前當門神?」她淡淡譏諷。

  「是當門神背後的理由。」不理會她帶刺的壞口氣,目光輕瞥插在瓶中綻放的香檳玫瑰。「妳到底在做什么?」

  「研究一件合約糾紛的訴訟案件,內容是——」

  「妳知道我不是指那個!別人追求妳、送花、吃飯,為什么不拒絕?妳究竟是抱持什么樣的心態?我真的不懂妳了。」

  「幹么一副捉姦在床的口氣?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吃醋咧!

  不想再迂回下去,他單刀直入。「妳和梓齊到底怎么了?」

  她表情一僵,本能地防備。「關梓齊跟我有什么關係,你少——」

  「有沒有關係妳心裏清楚,品婕,妳還要瞞我多久?」

  他果然……知道了。

  「還能怎樣?你不是要我放過他,適可而止嗎?」人家都出言警告了,她還能怎樣?

  意思是……「你們分手了?!」關梓群太驚訝,前陣子見面,梓齊居然絕口不提,表情完全看不出異樣……

  「是結束了,我不會再去糾纏他,你大可放心。」她以淡漠武裝自己,強烈的自尊心不容許她流泄絲毫情緒。

  他放心個鬼!

  關梓群反手甩上門,決定好好談個清楚。

  「妳到底把梓齊當什么?他怎么對妳的,不要告訴我妳一點都感覺不到!所以今天真要結束,也絕對不會是他先開的口。」

  她別開眼,澀澀地問:「關梓齊說的?」

  她心裏有數,她待他,過於虧欠。

  這些日子,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,每個再小的細節都用心回想一遍,才明白他為她做了多少,那么用心在守護她,她卻沒有領情。

  捫心自問,她對他確實太過輕率忽略。

  「他一個字都沒說!光聽這一句,就知道妳一點都不了解他,他是會說什么的人嗎?」關梓群嘆了口氣。「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站在這裏質問妳什么,但是品婕,欠了妳的人是我,不是他,如果妳把對我的怨遷怒到他身上,那對他很不公平……」

  頓了下,他自嘲地接續:「說難聽一點,他只是剛好倒了楣是我弟弟而已,除此之外,他沒有任何一點虧欠妳,他為妳做的,還不夠多嗎?為了妳,他違背家訓,第一次不顧手足之情,掄拳揍自己的兄弟。為什么?因為我讓妳受了委屈,他是這樣在心疼妳、維護妳的!」

  她微愕,不慎翻倒桌面的茶水,關梓群見狀,眼明手快抽走桌面的檔案夾,但她卻無視滿桌的狼狽混亂,怔怔抬眸。「他——揍你?!什么時候的事?」

  「我們剛分手的第一個禮拜。」關梓群苦笑。「他可不是打著玩的,妳一定不曉得梓齊的身手有多可怕,要是讓他卯起來,一拳就夠受的了。」何況不只一拳,那快、狠、準的勁道,真是讓他吃足苦頭了,任何人只要經過這么一次,這輩子都不會想再惹毛他。

  「我知道……」不然小顧也不會被打斷肋骨,然後從此怕死了他生氣的樣子

  原來那陣子關梓群身上的傷是這樣來的,看起來都覺得很慘、很痛的樣子,她從來就不知道,因為還處在初分手的怨懟中,沒法平心靜氣去問候……

  但是那時的她,對關梓齊也從沒好臉色啊,他為什么要這樣維護她?還為了替她出氣,和自己的手足大打出手……

  「我一直以為……他是受你之托,才來照顧我。」因為他真的就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,就算有心,也應該是在那段朝夕共處的日子中,就像她一樣不自覺日久生情……誰會料想得到,早在那之前,他就已經情意暗藏?

  關梓群搖頭。「不,我沒拜托他那種事。以我對妳的了解,一旦不愛了,妳會情願我斷得幹幹凈凈,也不要這種憐憫式的關心,所以我不會,梓齊也不會。他做的一切,單單純純只是愛妳而已。」

  「怎么可能……」她喃喃自言,完全無法接受。

  她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啊,他也開口閉口沒好話,哪有一點喜歡的樣子?她一直覺得,他不爽她很久了……

  「妳的表情和我一樣,但是娉婷卻一點也不意外,而是輕輕哼了一首老歌:妳說我像雲,捉摸不定,其實妳不懂我的心……妳說我像謎,總是看不清,其實我用不在乎掩藏真心。怕自己不能負擔對妳的深情,所以不敢靠妳太近……懂了嗎?品婕。我們都忘了梓齊是個可以把心事藏得很深、不露一絲痕跡的人,所以他連我都瞞過了。直到他為了妳的失意掄拳揍人時,臉上掩不住的心痛憐惜,才讓我恍然驚覺,他從來就不是無心,而是壓抑,借著讓妳討厭他,來壓抑他的感情,因為在當時,妳是他不能愛的人。」

  也就是說……他愛她,早在她還是哥哥的女朋友時、早在她為他動心以前……

  所以,他可以因為她的傷心,陪著她淋雨。

  所以,他放心不下失戀的她,夜夜送來宵夜,那是他說不出口的疼惜。

  所以,他明知她無心於他,還是願意在她孤單時,當那個空虛的替補品。

  所以,他清清楚楚知道她不愛他、不要感情的負累,便遷就著她,繼續藏著真心,假裝他也只是身體需求,不要她有負擔。

  如果真是這樣……曹品婕按住狠狠抽痛的胸口,她到底欠得多深、多重?

  就算是利用,那又怎樣?就算是一分不甘、一種報復,那又怎樣?這些我全都想過,那又怎樣?我有要求過妳愛我嗎?

  他曾經,這樣說過。

  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,用他的方式守護她、陪伴她,同時也接受她一輩子都不愛他的事實。

  他的愛情,很任性、很絕對、也很……心酸。

  但他從來不說,從不讓她明白,他壓抑愛情守在她身邊,有苦難言的滋味。

  所以他會說——妳從來就沒有懂過我,不管在妳還是我二哥的女朋友時,還是我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,妳從來就沒有懂過……

  她讓他愛得……好委屈。

  再也無法掩飾,她無聲地掉淚,為那個她錯待許久的男人。

  關梓群嘆息了。「妳心裏,到底是怎么想的?」她對梓齊,明明也很有心啊

  「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什么。」她背過身去,對著窗外往來人潮,獨自寂寞,獨自落淚。

  她連悲傷,都不願與人分享,卻不自覺那么長時間地讓某個人分享了她的心情,這男人啊……強勢又溫柔得教人拒絕不了。

  「因為我嗎?」碰了軟釘子,關梓群也不介意,徑自道:「妳的心結,源於我們過去那段關係?還是年齡差距?旁人的觀感?」

  認識她不是一天兩天,他自認還算了解她。

  「不要告訴我,你心裏一點疙瘩都沒有。」她面無表情地回應。

  「妳認為我會從中作梗?還是認為關家的人會反對?更或者,妳怕的其實是梓齊的反悔。」

  她的沉默,代表他猜得一字不差。

  這個驕傲的女人啊!怕人否決她,於是自己先否決了一切,避免受傷,避免難堪。

  「第一,我並不覺得別扭;第二,我爸媽那裏我自有交代,妳不用煩惱,這是我欠妳的;第三,梓齊如果介意這些,他當初還會義無反顧地走向妳嗎?妳以為要做到這一點很容易?差距並不是只存在妳面前,也在他的面前,一個愛妳的男人,妳都擔心他日後反悔了,那面對一個不愛他的女人,梓齊又需要多少勇氣?」

  她愕然,無話可駁。

  當她意識到危險,可以縮回殼裏,但被她擋在殼外的他怎么辦?不曾退避過的他,是否會撞得頭破血流?這一點,她從來沒想過……

  「我知道妳是愛他的,因為妳已經想到你們的未來去了,並且認定你們會沒有未來,害怕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在乎他,有一天被拋舍下來,會無法承受過深的傷慟,於是選擇在還可以控制自己的時候,自己先拋舍,如果不是意識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認真,妳何必驚慌成這樣?

  「妳知道,為什么我們會那么輕易結束嗎?我和妳都是同一種人,太過理性自持,一旦意識到危險,會先保護自己,這是人的本能。我無法否認我們相愛過,但前提是,我們都知道這段感情是安全的,不會讓我們受傷,所以我們之間,一直都是平平穩穩,沒有太驚濤駭浪的激情,一旦發現自己愛對方比對方愛得還要多,便會害怕、會驚慌。

  「說穿了,我們不是不愛,而是不夠愛,我們都有太多的防備、太多的顧忌,無法義無反顧地去愛,但梓齊和娉婷不同,他們都是真性情的人,愛了就是愛了,不會去欺騙自己的心,也不會去計較誰愛得多、誰掌握了讓自己受傷的能力,是這樣的特質,才能激出最真的我們,情難設防,就像我對梓齊說過的,妳曾經放在我心上,但,她卻是刻印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。

  「所以妳的感受,我完全能夠理解,但是品婕,妳只想到妳的情緒、妳的防備、妳的害怕與逃避,那妳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?他的立場比妳更艱難,妳的情緒有他吸收,那他的情緒呢?誰來承擔?要堅持這段感情,他得比妳更加付出多少勇氣?妳真的以為他沒有委屈、不會受傷嗎?但是他勇敢去愛了,不怕受傷,也不怕被妳拒絕,而妳,只是一個愛了不敢承認,拿自己的防衛去刺傷深愛男人的膽小鬼。」

  他的傷?他的委屈?他的無力感?

  他有,她知道。

  當她忙著逃避,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時,她知道他很受傷。

  當她為了否認對他動心的事實,忙著和別的男人約會時,她知道他的痛。

  當她毅然決然放棄他,只因為對他沒有信心,害怕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差距,有一天他會堅持不了而選擇放棄她,她知道他有多心寒……

  但是,就算是天大的差異,那又怎樣呢?關梓群說的沒錯,在她還不愛他時,他都可以堅持到最後一刻了,一個愛她的男人,她有什么好害怕?

  她一直不認為自己有將對關梓群的情緒遷怒到他身上,但其實潛意識她便已認定,與她如此合適的關梓群都會愛上別人,何況是中間層層阻隔了那么多問題的他

  其實錯了!直到現在她才看清,這男人到底對她付出了什么,那不是一段禁不起考驗的感情,一如關梓群說的,她只是在他心上而已,但關梓齊卻是將她牢刻在心底,從來都不一樣,也不該被相提並論。

  就算、就算真的無法走到最後,一個這樣對她的男人,難道不值得她賭一賭嗎?

  「錯過他,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,如此愛妳。」關梓群語重心長,說出這一句,同時重重敲上她的心坎。

  是啊,再也不會有另一個男人這樣愛她了!錯過了,這輩子都遺憾。

  她想放過自己,順著心意,好好去愛他一回,如同他當初對待她那樣堅決,飛蛾撲火。

  這是她這輩子,第一次的放縱與任性。

  「梓群,你覺得……我還有挽回的空間嗎?」她遲疑地問出口。

  「可以的,他很在乎妳,除非妳真的把事情做絕了,讓他太心寒。」

  一語說得她心虛不已。

  「那個……」她好像!真的就是讓他很心寒。

  「妳那什么表情?」關梓群防備地瞪著她,有了不好的預感。

  「就是……」她咽咽唾沫,將事情的經過概略說了下。

  不等她說完,他已經撫額呻吟。「妳死定了,曹品婕。」

  「幹、幹么這樣啊,我會去道歉嘛……」愈說愈小聲,心裏其實也知道,這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。

  「妳不了解梓齊的個性,他可以為他的感情堅持到這樣的地步,如果不是真的讓他太絕望,他不會要妳當著他的面說那些話,一旦妳真的說出了口,他就會做到,而他若是絕了心要斷,到死妳都不可能挽回!」

  「有……那么嚴重嗎?」她頭皮發麻。

  「別以為我恐嚇妳,他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,全心全意對待,但是女友在他當兵時劈腿,他給過她機會回頭,她沒有珍惜,後來女友後悔了,怎么哭求挽回,甚至鬧自殺,他都沒回頭。所以——請問曹小姐,妳打算怎么挽回?」

  「……」他當時,也給過她機會,將決定權交到她手上,可是她……她都跟他說了什么啊!

  她閉了下眼,嗅到一絲絕望的味道。

  她與他……還有可能嗎?

 

 


第九章

 氣氛——很安靜,安靜到呈詭異狀態。

  受不了悶到快窒息的氣氛,阿國首先打破沉默:「那個——嫂仔——」

  一記冷冷的眼神掃來,小顧趕緊跳出來解救兄弟,手肘暗暗撞了一下,壓低聲音。「你想死啊!敢在這時挑釁老大。」

  曹品婕知道他們的難處,諒解地搖了下頭,表示無妨。

  小顧尷尬地咳了幾聲。「曹姊,妳要不要坐一下?我倒杯茶給妳!」

  「沒關係,你們有事就去忙,不用招呼我。」

  可是,老大擺明了當她是陌生人,不痛不癢的,他們要不來圓一下場,她多尷尬啊!

  這老大也真夠絕的了!他要肯發一下飆,罵人、吼人、趕人都好,起碼表示還在乎、正視她的存在,讓她可以有機會解釋,偏偏他什么都沒做,完完全全就是對待一般客人的生疏淡漠,人家就算想說什么,又哪裏說得出口?

  「只是電瓶沒電。」處理完車子的狀況,關梓齊簡單向她說明,便交給會計去處理,轉身忙其他的事。

  曹品婕呆立原地,酸楚不語。

  已經快一個月了,她每天來找他,他也每天都用這種態度回應,一如結束時說過的那樣——就算在路上遇到也會裝作下認識,完完全全的陌路人。

  他真的說到做到!

  她每天、每天都必須藉由不同的車子狀況來找他,到最後甚至得去問身旁的人,誰的車子需要保養或維修……

  今天這輛甚至還是關梓群的友情讚助。

  她也知道這樣很蠢,但是如果不這樣,她要怎么來見他?

  他不可能不認得自己二哥的車,也不可能不懂她的心思,卻什么也不說,什么反應也沒有。

  一開始,小顧還會開她玩笑,說她風雨無阻,老大真該頒給她一張最佳VIP的獎狀;直到現在,小顧笑不出來了,她也信心漸失……

  她已經……快要沒有理由了……

  這樣的他,再加上關梓群說過的話,令她不由得惶然——是不是,真的太遲了?他已經將她由心上移除得幹幹凈凈,不留一絲痕跡了嗎?

  他無動於衷,而被晾在一旁的她,也什么都不能做。

  她終於知道,那種一再被拒於心門之外的感覺,有多難受了,他卻為了她,一聲不吭地承受了那么久。

  當初他為她做的那些,她有勇氣,為他做一遍嗎?她真的不知道……

  桌上的手機響起,是關梓群打來的。

  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,脫下手套,伸手去接。「二哥?」

  「嗯。品婕在你那裏?」關梓群劈頭便問。

  「如果你是要找她,應該打的不是這支電話。」他不是任何人的總機,也不要來問他任何人的下落。

  「不,我只是要問,情況……還好嗎?」

  「還好,只是電瓶沒電。」重復一次。

  「你明知道我在問什么。」既然知道不是她的車,還會不曉得她找盡各種理由去找他,背後的用意嗎?

  「那你又以為你在幹什么?下次少幫她做這種無聊的事。」不是月老就不要企圖管人家的姻緣事。

  「不這樣……她怎么去找你?」聽說他這個弟弟很冷酷地對人家視若無睹啊!

  「不需要。」找他做什么?分了就是分了,他不是會三心二意的人。

  「你真的已經……不在乎她了嗎?」每天看她那樣失魂落魄,實在很不忍心啊!

  「要你多事!關梓群,我警告你,不準再插手,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。」不待對方回應,他俐落地切斷通話,回身見她正站在他身後,欲言又止。

  「梓齊——」

  「還有什么問題嗎?」平淡客套的口氣,沒有任何情緒起伏。

  原來,這就是他對待陌生人的態度,客客氣氣,不摻雜任何私人情緒。面對這樣的他,她還能說什么?

  她好懷念,以前那個說話耍賤帶刺的他……

  她不應聲,他轉身走開。

  現在的他,已不會再為她等待……她心房又是一陣酸。

  肩膀讓人輕拍兩下,她回身,見小顧一臉同情。

  「我沒事。」她牽強一笑,拒絕被安慰。

  「老大他……」小顧沉吟了下。「他太愛妳,所以傷得很重,妳要給他一點時間復原,重新找回愛妳的信心。」

  她懂,再久她都願意等,但——她真的等得到嗎?多怕他真絕了心要割舍,不再留戀……

  「其實,真正沒信心的人,應該是我吧!」她苦笑。連她都不知道,她有哪一點值得他為她付出那么深重的感情。

  「那,我來幫妳恢復一點信心吧!」小顧湊近她耳邊,神秘兮兮地說:「妳知道為什么我一見面就喊妳嫂仔嗎?我再神通廣大,總不可能一眼就知道妳是老大藏在心裏的那個人吧?」

  「咦?」對厚!關梓群是用皮肉痛換來的領悟,那他又是怎么看穿的?

  「就是有一次啊,老大要從隨身的皮夾裏抽出證件時,不小心掉出一張照片,被我看到了。妳想想看,有什么原因,會把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隨身帶著,可是又不是很招搖地放在最醒目的地方,而是收在證件後面?」

  當然是悄悄藏著,心酸愛著,無法宣之以口的那種人。

  「既然不能示人,那為什么還要藏得那么辛苦?直接丟掉不是更快?所以我才會想,那個人一定藏在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,不能讓人知道,也沒有辦法瀟灑地丟開。那么心酸煎熬的心情,如果不是非常地愛,還有什么理由解釋?」

  呵,是啊!他曾經那么愛她,她為什么要灰心?就算他累了,不想再愛了,那也無所謂呀,換她來愛,他能堅持,她當然也可以!

  「現在問題是……」她苦笑。「我要到哪裏找下一部車來讓他修?」

  「不用找。」小顧朝不遠處使了個眼神,收到訊號的阿國,丟開扳手,湊到關梓齊身邊。

  「老大,告訴你一件事,千萬要冷靜,不能扁我。那個……我這學期的英文好像又在被當邊緣了,再這樣下去,我會延畢啦!」

  「……我真的很不想附和小顧的話。」無奈現實逼迫,有人確實腦殘。

  「老大好沒同情心。」阿國抽泣地吸吸鼻子。

  「要是真的被當掉,信不信我的拳頭更沒同情心?」關梓齊涼涼威脅。同一個學分修三年修不過,還有沒有比他更離譜的?

  「曹姊救命,妳英文強不強?快救我——」阿國扯開嗓門哀喚。

  「啊,可以呀!」柳暗花明,她連聲應允。

  關梓齊再蠢也曉得自己中了什么招。這群人夠了沒有?

  他冷冷起身,不發一語地往外頭走。

  就……這樣?!本以為他會發個飆還是瞪兩眼之類的, ——什么都沒有。

  這樣完全無所謂、壓根兒不在乎的態度,反而讓身後三個人愣住,面面相覷。

  她極度地,感到惶恐不安。

  他真的……對她絲毫情緒都沒有了嗎?

 
  她真的天天來,他也真的天天視若無睹。

  她要教阿國英文,他隨便她;她要每日待到半夜,也任她去,他忙他的事情,不會趕人,也不會多說什么,她的存在對他絲毫不受影響。

  她說車子有問題,待得太晚,技巧地請他送她回去,他卻面無表情地回她:「我不是誰都可以載。」

  然後找出計程車行的電話,要小顧替她叫車、記車牌,仁至義盡。

  再然後——

  「梓齊,我餓了。」她鼓起勇氣邀他吃宵夜,放軟了聲音,想起從認識到現在,她從沒對他撒過嬌……

  阿國也夠識相,為了給他們制造機會獨處,早早就溜了。

  關掉所有的電燈開關,他拉下鐵門,頭也沒回地念出一串數字:「2882-5252。」

  他居然給她披薩店的電話!平平的口氣,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。

  見他真要離去,她急喊:「你——不陪我吃嗎?」

  「我只和女朋友吃宵夜。」淡然丟下一句,套上安全帽,長腿跨上機車,絕塵而去,不曾猶豫,不曾回頭,幹凈俐落。

  她呆立在原處,良久、良久。

  他……真的當她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人了……

  她拚命想挽回,他一次次淡漠回應,以行動告訴她,一切真的過去了,他不會回頭,也沒有理由回頭。

  她如果夠識相,就該懂他的暗示,放過彼此,別再來打擾他,可是……

  每當她這么想時,另一道聲音便會同時告訴她,他為她承受的,不只這些,他撐得過來,不曾有過一句怨言,她又怎么能因為一點挫折就放棄?

  一直以來,都是他在付出,他堅持了那么久,而她卻從來沒有為他們的感情做過什么,現在也該換她來努力、堅持了,因為她知道,一旦她放棄,就真的是結束了……

  她不舍得,放棄他。

  於是,隔日她換了個方式,攜來宵夜,這還是她第一次特地為他準備什么。

  小顧和阿國那兩只餓死鬼,還有會計小姐、修車廠的合夥人,全都已經在大快朵頤了,他仍埋首在各式零件中,專注工作。

  「你——不來吃一點嗎?」她站在身後,輕聲問他。這家的大腸面線很好吃,她是特地為他買來,想討好他的胃。

  他連頭都沒抬。「我不吃那種東西。」

  小顧和阿國也停下筷子,用怪異的眼神看她,倣佛意外她連這種事都不知道。

  「那個……曹姊,老大不吃內臟類的東西。」什么腸啊、肝啊、肺啊的,全都不吃。

  怎么可能!他以前明明就陪她吃過幾次,她還以為他喜歡……

  突來的領悟撞進心房,不是他喜歡,而是她想吃,所以他就什么都沒說。

  但這是理由嗎?連小顧他們都知道,與他那么親密的人,居然連他最基本的習性都不清楚,她如果肯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,這一點都不難察覺。

  關梓群說,每回有朋友去臺中,梓齊總會托他們帶回一盒芋頭酥,送來給他,但他明明就不特別愛吃。為什么?因為知道喜歡吃的人是誰,知道身為男友的人,會轉送給她。

  他懂她的一切,甚至在那樣的情況下,都還用著自己的方式在寵她,從不期望她懂,而她又做了什么?她連他不愛吃什么都不知道!

  「對、對不起……」心,好痛。一直以來,都是他在遷就她、縱容她,她卻一直理所當然地忽視他,那些她曾經以為的,從來都不是他想、他要的!

  「無所謂。」沒什么好道歉的,早在結束時,他就不欠她,她也不再虧欠什么了,她不需要介意。

  「不然,齊哥,我去那間四海豆漿幫你買煎餃。」連會計小姐都知道他常光顧的店,她的存在,十足十像個外人。

  她難堪地靜默著,他卻無意替她解圍。

  「妳吃吧,我自己去。」他笑笑地,回道;「別到時怪我虐待員工。發育中的幾位小朋友,要不要豆漿?」

  「要!」三只手舉起來,第四只半舉,那張老實木訥的臉孔有些猶豫——

  「沒在發育的可不可以也要一杯?」

  「可以。」他大笑。這個一板一眼的合夥人真的很有趣,阿國都對老板沒大沒小了,連小顧也愛捉弄他。

  曹品婕在一旁,有些失神地瞧著他。

  他從來,不曾在她面前笑得這么開懷自在,因為藏著太多心事,就算是笑,也帶著壓抑,和她在一起,他從來不曾真正開心過。

  是不是,真的拋開那一切,對他才是最好的,他才能真正找回快樂?

  很多事情,以前不曾關注過,後來才一點一滴地了解,包括他的喜好、他的習性,還有關於他許許多多的事情。

  這家修車廠,是他求學時打工的地方,後來打出興趣,剛好這家修車廠的老板要移民,便將店頂讓給他。

  而這個合夥人,殺過人、坐過牢,她初得知時,驚訝得完全無法接受,因為他外表看起來就是老實到會被人欺負到死的樣子!

  關梓齊真的是異類,身邊的人不是慣性留級生就是叛逆逃家王,甚至連坐過牢的都有,他用真誠和溫暖,去接受這些不被社會接納的人。

  她還知道,那個才剛大學畢業的會計小姐,曾經暗戀過他,表白被拒。

  關於他的事,一件又一件,再細微她都一一記在心上,他脫手套習慣先脫左手再脫右手,穿鞋則是固定先穿右腳再穿左腳;吃飯前會先喝半碗湯,吃煎餃加辣椒醬,蛋餅加番茄醬,蔥油餅加胡椒粉,薯條則什么都不加。他偏愛面食多於米飯,蔬果多於肉食;當他在思考事情時,掌心會不自覺把玩觸手可及的小東西……她甚至知道他右眼有1.2的好視力,左眼卻只有0.6,所以有必要時,他會一眼戴上隱形眼鏡……

  但也許,她的了解來得太遲,他已經不再需要。

  那天下班,塞了一個小時的車為他帶來晚餐,卻在外頭瞧見,那個據說曾暗戀過他的會計小姐靠在他懷裏哭,他沒有拒絕,低聲說著什么,溫柔安撫。

  就像他說的,他不隨便載人、不隨便與人吃宵夜,當然也不是隨便誰都可以抱。

  除非有心。

  從前不懂,現在她真的懂了。

  以前他對她有心,她什么都不必做他也什么都會給她,現在無心了,她就算對他了解得再多、再努力去挽回,也是徒勞。

  她沒進去打擾,恍惚在門外不曉得站了多久,直到他出來,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,但也只是瞬間,沒多解釋什么,拉著淚痕未幹的會計小姐上車,摧動油門呼嘯而去。

  這不是作戲,以他的個性,不會為了作戲給她看便刻意這么做。

  她不再是他機車後座唯一的嬌客,與他吃宵夜不再是她的權利,開心哭泣再也不能抱著他,更無法夜裏賴在他懷中入眠……她早已,無足輕重。

  心,冷得發寒,她蹲靠在門邊,恍惚失神。

  她想起,現在就算冷,也不會再有人將外套往她身上丟,雖然動作粗魯,卻從沒讓她挨冷受凍過……

 
  將近十二點,關梓齊回修車廠一趟,稍早前走得太匆忙,手機忘記帶走。

  他低頭找鑰匙,以遙控器開啟鐵門,不經意瞥見靠在角落的身影,他動作一頓。

  曹品婕?!

  「妳還沒走?!」她一直站在這裏嗎?從他離開到現在,都快六個小時了!

  她抬起有些茫然的眸子。「梓、梓齊……」

  她聲音微啞,唇色有些泛白。

  關梓齊皺眉。這陣子天氣轉涼,夜裏會冷,她不知道嗎?

  「妳到底在幹么?」如果他沒回來,她還打算站多久?

  當初毅然決然不要他的是她,好,他如她所願,離她遠遠的,不再拿她厭棄的那份感情來困擾她,她卻又回過頭來拚命挽回,她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會滿意?這樣耍弄別人的感情很好玩嗎?

  「你、你和她……」她想問,他一直和那女孩在一起嗎?他是不是預備重新開始,讓過去真的成為過去?她再也沒有機會了,對不對?

  「這不關妳的事。」他別開臉,徑自進去拿了手機,關門就要走人。

  「梓齊!」她喊道,衝動地問出口:「你已經不愛我了嗎?就算只是一點?」

  他步伐一頓。「我沒必要回答妳。」

  「這對我很重要!」她急忙道。「我知道我讓你很傷心失望,如果你只是心有怨懟,我可以等,再久都願意!我欠你太多,如果可以,我真的希望能為你做點什么,讓你好過些……」

  他靜默聽著,不作任何反應。

  半晌過後,他回過身,很認真地看著她。「妳真的想為我做點什么?」

  她連忙點頭。「只要你說得出口。」

  「那就請離我遠一點,不要再來找我。」他平緩地,說了這句。

  不是賭氣,沒有怨懟,他是真的,想和她斷得幹幹凈凈。

  由他淡漠無緒的眸子裏,她絕望地領悟這一點。

  「妳說只要我說得出口,妳就會做到,請妳遵守諾言。」直接用她的話,堵死了她。

  原來,他要狠起來,比誰都絕情。

  「為什么要這樣……」

  「當初要結束的是妳。」他提醒她。

    我不愛你,我們結束——

  他記得清清楚楚,不敢忘。

  是這一句話,讓他下定決心舍掉一切,讓自己痛到極致,然後徹底醒來。

  六法全書背得熟透,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卻記不起來嗎?

  「我後悔了,我收回這句話,你可不可以當作沒聽到——」

  「曹大小姐,妳把我當什么?妳養的一條狗嗎?說要就要,不要就丟?」恕他沒那種閒情,配合她的興致行事。

  「我不是……」

  「不是就離我遠一點,讓我保留一點尊嚴可不可以?!我不想怨恨什么,也從來沒有怨過妳什么,付出是我自己心甘情願,沒有誰可以怨,這顆心妳不要,我自己會收著,既然已經回到各自的世界,那就好好過自己的生活,這不是妳當初要的嗎?妳現在怎么想,我已經無所謂、也管不著了,我的人生再也不會因為妳怎么想而有所改變,這是我僅剩的最後一點原則,妳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很窩囊,行嗎?」

  原來……他是這樣想的。

 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,第一次不再淡漠、不再可有可無,失控地對她說出心裏的話……

  她一直都不知道她讓他有這種感受,覺得自己很沒出息、覺得再回頭是作踐自己……

  是她自作孽,傷他太重,他再也無法信任她了。

  水氣盈滿眼眶,她強忍著。「對、對不起……我不是存心要傷你……我只是害怕,怕有一天你會後悔和我在一起,怕我愈來愈在乎你,會承受不了你轉身走開的背影,我真的不是不愛你……」

  現在才說這些,有什么用?

  那段感情,曾經很沉重、很沉重地壓在他的心口,無法喘息,如今終於決定放下它,便斷然沒有重拾的道理。

  錯,一次就夠了。

  他僵硬地轉身,冰冷道:「我是認真的,妳如果真的覺得虧欠我什么,那就別再來了,讓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。」

  「梓齊!」她心慌地喊住他。

  他腳步頓了頓。

  「不要走……」止不住哽咽,她顫抖地低喃。「不要離開我……」

  她知道,他這一定,絕不會再回頭……

  他靜默了下,而後步伐沒有遲疑地向前邁開,堅定、決然。

  倣佛又回到兩人分手的那一晚,不同的是,她真切地意識到,這一次她是真的失去他了。

  她驚痛、惶恐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啞著聲看他一步步遠離她的視線,走出她的生命……

  她抽幹了力氣,靠著墻彎身環抱住冰冷的身體,將臉埋在膝上,無聲哭泣,傷痛的心,好絕望。

  他不要她了,在她終於意識到這男人對她的意義有多重要時,他已經不要她了

  未來,還有誰會這么懂她,將她的喜怒哀樂當成自己的在擔待?還有誰會在深夜,因為她一句「好餓」?就冒著寒風為她買宵夜?還有誰會不在乎自己要什么,而是先想著她要什么?還有誰……會那樣全心全意,用生命在愛她?

  沒有了,除了關梓齊,再也沒人會那樣對她,讓她就算層層防衛自己的心,都阻止不了對這個男人動情。

  她愛他,深愛著,卻笨到太晚看清,在他已心灰意冷,轉身而去之後。

  活該,曹品婕,妳活該!

  她埋首,痛哭失聲。

  「喂,妳夠了沒?」

  頭頂上傳來硬邦邦的聲音,她錯愕仰首,淚還挂在眼角,卻見那個以為已絕然而去的男人正瞪視著她,不曉得跟誰嘔氣。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難看死了,大律師,拜托妳留一點形象給人家探聽好不好?」蹲那是什么姿勢啊!她不知道全被看光了嗎?穿窄裙還不認分一點,大馬路上的,雖然夜深了沒什么人,鏡頭還是很養眼的好嗎?男人就算不打算強暴她,都覺得對不起自己。

  她還是說不出話來,驚疑不定地瞅視他,怕一開口他又轉身走人。

  這招到底誰教她的啊!可憐兮兮的表情,是存心耍無賴嗎?真是吃定他了!

  發現自己完全沒轍,他嘆了口氣。「吃不吃宵夜?要就快起來!」

  吃、吃宵夜?!

  他不是說,他只陪女朋友吃宵夜嗎?

  愣了幾秒,她動作迅速地驚跳起來,撲抱住他。

  「不要走,梓齊,不要走……」深怕他下一刻就會反悔,她緊緊抱住他痛哭失聲,絲毫不敢松了力道。

  「再試一次好不好?不要那么快放棄,我保證這次我一定會……」她心急慌張,說話亂無章法,邊說邊用眼淚淹他。

  「好。」

  「我一定會很用心——什么?」他剛剛說了什么?她有沒有聽錯?

  仰著淚眼,不敢問,怕那只是她的幻聽。

  「我只有一個條件。」

  「你說、你說!」她連忙點頭,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,她都答應。

  「哪一天妳想結束,不要透過任何男人來告訴我,只要一句話,我就會識相地走開,不去糾纏。」他對她,只有這個要求。

  「不會有那一天的,我——」

  「不需要急著承諾什么,答應我就是了。」

  淚水再一次迸出。直到現在,他仍是什么也不要求,連最基本的承諾都不要她給,卻還是輕易地為她妥協了自己的原則。

  他從來就不是會走回頭路的人,她知道要他做到這一點有多困難……

  她怎么變得這么愛哭!關梓齊看著努力在他身上淹大水的女人,沒好氣道:「再追加一項。」

  「什么?」

  「不準用眼淚淹我!」捧住淚痕斑斑的臉龐,動作別扭地輕拭。

  她又哭又笑,淚顏貼蹭在他頸際撒嬌。「你還是會心疼我的對不對?所以你根本不像自己說的那樣,一點感覺都沒有了,對不對?」

  他淡哼,扳開她的手走人。

  「說啦,你還愛不愛我?我要聽——」她追上去,抱住他的手臂。

  「妳可以再得寸進尺一點!」

  「梓齊——」

  「少廢話,到底要吃什么?」甩都不甩她的糾纏,徑自發動引擎。

  快手快腳爬上後座,豐豐纏抱住他的腰。「都好,只要跟你在一起,吃什么都好。」

  他靜默了一陣,好半響,才低不可聞地輕應一聲:「嗯。」

 


第十章

 她不曉得,關梓齊究竟是因為什么而回心轉意,轉身時那樣地堅決,她知道那時他是真的不打算回頭的。

  不過,雖然不曉得原因,她也絕對不會和自己的好運氣作對就是了。

  重新在一起之後,她珍惜能夠擁有他的每一刻,用心經營他們的感情,她早有心理準備,必須要付出更多的真心,去面對他本能的防衛。畢竟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,何況她曾經那樣糟蹋他的心意,會自我保護是人的本能。

  但,沒有,他仍一如往常,什么都沒有變。

  她能感覺,他待她仍是毫無保留,好得沒有任何道理,如果說她有心要傷害他,那么敞開真心任她予取予求的他,根本就沒有任何招架能力。

  這樣的發現,讓她暗地裏悄悄為他心痛了好久。

  於是,她開始學習怎么撒嬌、怎么當個小女人,她還買了食譜增進廚藝,努力想對他更好。

  說來丟臉,以往在工作上求發展,沒去學習怎么當個居家的女人,會煮的菜沒幾樣,拿手絕活除了蛋炒飯還是蛋炒飯,總不能委屈了他的胃。

  現在學還來得及吧?她想為他做個稱職的女人,這男人值得。

  她問他:「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女朋友?」

  「曹品婕!」

  「幹么?」她是很認真在問他這個問題,不要顧左右而言他。

  他有些惱了。「妳不要動來動去!」撕下一塊OK繃,往她割傷的手指頭貼去。

  「你還沒回答我!」聲音一頓,盯著他不甚自在的表情,突然領悟了什么。

  不必改變什么、學習什么,他要她當自己,只要她是曹品婕,就好。

  「我如果想被養成神豬會去找傅培梅交往。」他沒好氣地道。

  懂了他的意思,她感動地吸吸鼻子,雙手環上他頸子。「可是,你不會覺得我事業心太重,總是太忙,沒時間陪你嗎?」

  他沒回答,只是低頭吻她,模糊的聲音低噥出這一句——「記著有我就好。」

  他永遠記得,第一次見到她時,那個聰慧自信又可愛的女人,對他背法條,實地上一堂法律常識,早在那個時候,蠢動的心就已經不受控制。

  他不需要她的遷就,他要的單單是一個曹品婕而已,沒有附帶條件。

  就算是這樣,她仍然沒忘記那個非常「近水樓臺」的會計小姐,找了個機會盧他,硬是要他答應她往後不準載別的女生,她心眼是很小的。

  他神情怪異,斜瞥了她一眼。「她媽媽臨時住院,她接到電話很著急,我送她去醫院而已,妳吃哪門子的醋?」

  呃……原來是這樣。

  她訕訕地幹笑。「我斤斤計較的樣子是不是很醜?」

  「知道要反省就好!」

  「那不然我也讓你吃醋嘛!」

  「我沒那么無聊。」直接拿遙控器轉臺看他的球賽,懶得陪她發神經。

  「關梓齊,我警告你,我真的很多人追喔,你不要後悔——」到時候換她來笑死他!

  他連哼都不屑哼她一聲。

  過沒多久,她又忍不住巴回他身上。

  「梓齊——」

  「又幹么?」他沒好氣地。以前怎么不曉得她這么黏人?

  「你愛不愛我?」答案她知道,他的舉動已經清清楚楚說明了,但就是想聽他說,有時是撒嬌、有時是增加情趣,最後則問成了習慣。

  都怪她那回的不當反應,後來這個別扭的男人,就抵死都不肯再說了。

  也許這輩子,他都不會再承認。她無法說不渴望,有些事情,她知道是一回事,但總還是需要情人一點點的正面肯定……

  「妳少肉麻當有趣,都三十歲人了,還學什么清純高中生!」

  「二十九歲多一點!」她用力糾正。

  任何聰明人,都知道不要去和女人爭辯她的年齡問題,偏偏他就是嘴賤。「妳一年前也跟我說二十九歲多一點。」

  她怎么永遠都活在二十九歲啊!

  「……」混蛋!她暗暗咒罵,氣悶地轉身不理他。

  她就是不想把年齡算得那么清楚嘛,有一個比她年輕的男朋友很心酸的,在他面前她無法不覺得自己好老,他都不知道嗎?

  再算下去都要人老珠黃了,她想結婚,想要一個永久的承諾,偏偏又開不了這個口,畢竟他們才剛復合,她哪有那個臉要求啊!

  鬱卒的心情一直持續到隔天,她下了班,他去接她一同吃了晚餐才回來。此刻他正在浴室洗澡,而她收拾換下來的衣服準備丟進洗衣機,習慣性查看有沒有遺漏的物品,在上衣口袋找到一張紙。

    我愛妳,一直。

  沒有稱謂,沒有署名,更沒有小顧那種謀殺別人雞皮疙瘩的肉麻情話,只有最原始、最簡單的心意,訴說著下曾改變,就像他給的愛情,直接俐落,不懂迂回。

  她知道這一回是他寫的,不是任何人的胡鬧,那是他的筆跡,他心甘情願一字字寫給她的。

  他不說,卻早已在心中回應過她無數回。

  她動容而笑,將他寫給她的第一句情話,謹慎而珍視地收藏起來。

  
  「春風滿面的,今天心情不錯喔!」走道上相遇,關梓群打了聲招呼。

  「還可以。」那張紙條,讓她甜了一個晚上,整夜好夢,早上又能在心愛的人懷中醒來,要想不神清氣爽都難。

  「梓齊昨晚是給了妳什么甜頭,要不要說來分享一下?」

  「並不想。」她看了下表。「我得去忙了,晚點梓齊會來接我,我們約好去看電影。」

  「妳故意的吧?」存心刺激他嗎?明知道他孤家寡人正哀怨。

  她淡哼。「你活該。」嫉妒死他。

  據說這種哼人的調調,不是梓齊專屬的嗎?以前端莊嚴謹的她還覺得這樣哼人是很輕浮又沒禮貌的事。果然在一起久了,風格愈來愈像,她自己都沒發現嗎?

  端著熱茶回到辦公室,沒一會兒敲門聲響起,他抬頭見關梓齊站在門口。

  「坐啊,品婕不是說你們約了看電影嗎?」

  「她在忙,我先過來打聲招呼。」

  關梓群微笑。「看她每天心情那么好,你們應該是沒問題了吧?」

  這兩個人,一直是他心上很大的負疚,見他們過得好,他才能放下一樁心事。

  「嗯哼。」關梓齊不置可否。

  「那你……」他頓了頓,「還怪我嗎?」

  關梓齊沉默了下。「曾經很氣你這樣傷害她,但是後來冷靜下來想想,有些人我們想避也避不開,有些事,不管我們要不要它還是會發生,是我太苛求你了。」如果放得開,他今天不會走回頭路,有些感情,是明知道錯,還是會心甘情願,錯得無怨無悔的。

  「這是經驗談嗎?品婕一直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你回心轉意,坦白說,我也挺好奇的。」

  他嘴唇動了動,掙扎片刻,才輕輕吐出:「她哭了。」

  「然後呢?」

  「沒有然後。」

  「就因為她的眼淚?!」他那個鬧自殺的前女友要是知道會嘔血。

  「曹品婕從來不在人前哭。」那么倔強的女人,唯一一次在人前掉淚,都還要藉由雨水掩飾,頭一次毫無防備地哭,那么悲傷、那么絕望的哭聲,他要怎么走?

  她的眼淚綁死了他,他悲哀地發現,心還在為她疼痛,走不開。

  「梓齊……」關梓群嘆氣了。「你真的是愛她愛到沒出息的地步了。」一碰上品婕,他就英雄氣短,什么原則都堅持不了。

  「我從不否認。」

  「既然這樣,那——你有沒有想過未來的事?」

  「未來?」例如呢?

  「不要說當哥哥的我沒提醒你,品婕很多人追,這陣子有個企業小開追得特別殷勤,鮮花禮物什么都來,約過她好幾次,被她拒絕了,你真的那么放心嗎?」

  「我相信她。你不要危言聳聽。」

  他危言聳聽?!好心被當驢肝肺了!

  關梓群沒好氣道:「那我呢?在同一個地方工作,每天見面,你真的完全不擔心,我和她會不會舊情復燃?」

  這次關梓齊停頓了幾秒,表示他真的曾經想過。「如果這是她的選擇,那我認了。」

  「……」該說這個人癡,還是說他笨?明明只要他開個口,品婕甚至願意為他辭職,但他卻選擇了放開手,給她最大的自由,不用愛情困縛住她,也不介意她為了工作冷落他,要她做最完整的曹品婕,只要心中記著有他就好……

  也只有這樣的男人,才配得上品婕了,這兩個人真是天造地設。

  「梓齊,也許我這么說,你會覺得推卸責任,但是當初如果你選擇爭取她,而不是極力讓她討厭你來壓抑感情的話,先變心的人不會是我。事實證明,當初我和她分手,她的表現遠不及失去你時那樣心慌痛苦,任誰都看得出她有多在乎你。所以梓齊,說穿了,我們會分手,原因不在其他,而是我們不是彼此對的那個人,你才是她對的那個人,只有你,才能讓她心痛落淚,也讓她開心微笑。」

  看來關梓群真的很怕他心裏有疙瘩,解釋得多賣力啊!

  他勾唇,釋然淺笑。「你不用那么緊張,我沒多心。」一旦要在一起,他就會給予全然的信任,哪天不想在一起了,她會自己親口告訴他,這是他們的約定,不需要他胡亂猜疑。

  「那就好。」

  「你呢?和邵娉婷還好吧?」

  「我不知道她好不好,我們沒在一起。」

  「為什么?」不是都愛得不惜和現任女友分手了嗎?

  「不需要這么意外,我說過我和品婕分手,不是為了和她在一起,只是忠於自己的心。」既然感覺已經不一樣了,他就不會欺騙自己,假裝什么事也沒有,繼續和品婕在一起,這樣對品婕也不公平。

  「因為曹品婕的關係嗎?她覺得自己是第三者,道德觀作祟?」

  關梓群搖頭。「不完全是。我們之間的問題沒有你想的那么單純,這筆爛帳真要算,精採度恐怕不輸你和品婕。」是他虧欠太深,深到甚至不知如何面對她,沒立場爭取守護她的資格……

 

  曹品婕洗完澡,在客廳找不到人,臥室也沒有,困惑地一路找到書房。

  基本上,書房是她的天下,她只有在忙工作時才會進去,而當她在工作時,他會自己打發時間,體貼地不去打擾她,裏頭也只有幾本汽車雜志是她偶爾逛街時替他買的,平時他不太常踏入那裏。

  有啦,某次鬧意見,她不小心又脫口冒出法律條文時,他說:「欺負人不會背法條嗎?」

  了不起咧!他輕哼一聲,當下往書房去,拎出一本「民法」來和她互尬。

  這男人真的很可愛,連吵架都讓她覺得甜蜜,情不自禁一天比一天更愛他。

  推開書房的門,沒想到他還真的在。

  怪了,他平常真的很少進來的,今天吃錯藥了?

  最奇怪的是,她開門時正好看見他關上書桌抽屜。

  「你在幹么?」她奇怪地問。

  「沒。」他別開臉,越過她直接走人。「我去洗澡。」

  不對勁喔!那張書桌是她研究case的地方,裏面有的也只是她接的每個訴訟案件的資料,不會有他要的東西。

  何況他態度那么不自在,擺明了有問題。他到底在幹么?

  回頭確認他進了浴室,她滿腹疑惑地打開他剛關上的那個抽屜,一切如常,真要說有什么不同的,只是上頭多了一只小巧的首飾盒。

  伸手打開,裏頭擺放一只設計簡單,細致而高雅的鑽戒,沒有太花俏的點綴,但她一眼就喜歡上它了。

  套上指間,完全吻合,銀戒光芒與她纖細修長的五指相互輝映,一如她所預期地搭襯她的氣質,清爽而素雅,倣佛為她而打造。

  能夠那么了解她的喜好與風格,挑選最合適的鑽戒,這人還會有誰?

  難怪他前幾天晚上,抓著她的手像在思考什么,原來是在量她的戒圍。

  他……在給她承諾?否則男人送鑽戒,還會有什么涵義?

  他是不是,看穿了她的心事,知道她對年齡產生危機意識?知道她對安定未來的渴望?知道她每一分最幽微的心思?

  所以,用這種最沒壓力的方式將鑽戒送到她手上,讓她有時間思考要不要接受他給的未來。

  這男人啊!總是默默地做,什么都不說。

  她捧著鑽戒,動容微笑,回房等他洗完澡出來。

  不需猶豫,不需思考,她立刻就能給他答案,因為那個人是關梓齊。

  關梓齊一走出浴室,就見她坐在床上朝他猛招手,眼神熱切得教人起疑。「梓齊,快過來。」

  他隨意掃她一眼。「妳在叫狗啊!」叫他過去就過去,他這么沒志氣嗎?

  嘴上這么說,擦幹頭發後仍是慢吞吞走過去,並且不忘先下手為強地聲明:「我進去時浴室已經是溼的,不要又亂栽贓。」

  忘記拉上浴簾的明明就不是他,這個番婆每次都聽不進去,很盧!

  「那個不重要啦!」解不解風情啊,這男人!今晚一點部不適合談浴室的問題好嗎?

  「那是因為某人太可恥!」他疏忽就窮追猛打,她自己犯的就變不重要了,一國兩制,雙重標準。

  「那你到底要不要快點過來啦! 哩叭嗦的。」忍無可忍!她很努力想展現女性溫柔和嬌媚,至少今晚不要和他吵,可大家來評評理,這男人有多賤骨頭?讓她難得想對他溫柔一點都不行。

  「是,女王,要不要咬飛盤?」他皮笑肉不笑。

  吸氣、吐氣——這男人嘴巴賤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,下要和他計較。她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,然後綻開最柔媚的笑容纏賴過去,嬌嬌甜甜地直喊:「梓齊、梓齊、梓齊——」

  「妳發春哪?」喊那什么聲音!就說女人三十如狼,她還鬧脾氣,聽不得實話。

  不要計較、不要計較、不要計較……這次多復誦了十遍。

  然後笑容依舊,柔媚似水地賴在他懷中,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聲音又甜又軟。「好不好看?」

  他臉上浮現一抹可疑的紅,微窘地輕咳了聲。「勉勉強強可以看。」

  「送的人很有心對不對?我很喜歡喔!這樣,我以後就可以直接亮右手,叫那些煩人的追求者離我遠一點,省力多了。」好可愛呀,他這表情。原來他也會不好意思。

  「幹么強調妳有多少追求者?想爬墻?」

  「呵,爬墻——」她暗笑,要爬墻也得有墻讓她爬啊!這詞匯可是老婆的專利呢!

  「笑那么淫蕩!」還真要爬?

  不知道他發現沒有?這口氣有點酸味喔,還說他不會吃醋。

  「爬爬看嘍!如果你對我不好的話。」

  「我該說什么?祝你們百年好合,早生貴子如何?」他要笑不笑地回應。

  有人在不是滋味了。

  她失笑出聲,湊上前去吻他。

  「走開,爬妳的墻去。」嘴硬地輕哼,卻沒拒絕她索吻的舉動,任她吻得徹底,還囂張地在頸上印了好幾顆草莓宣示主權,不讓外頭的野女人有機會妄想。

  他哪會不知道她的小人心思,不說而已。

  「梓齊,你會怕我被別人追走對不對?還說不會吃醋!」

  「如果這樣想可以撫慰一個三——好吧,二十九歲多一點的女人的空虛心靈的話,我就當做善事好了。」

  「明明就是!」不然幹么連戒指都準備好?「你不用否認,否認也沒用。」

  相當權威地替他下結論,拍案定識,上訴無效。

  「請問這又是哪一國的法律?」屈打成招,不準上訴的嗎?

  他真的是二等公民對吧?說話都沒人在聽,完全不當一回事的。

  「吃醋就吃醋嘛,我又不會笑你。」安撫地賞他一點甜頭,吻了吻他,輕咬他的下唇低喃:「替我告訴那個送戒指的人,我真的很愛、很愛他。」

  他不置可否地哼應,深吻住她。

  還說不在乎,要別扭!

  甜蜜地享受完這個吻,一時得意忘形,脫口道:「我就說你這個人悶騷嘛,不幹不脆的,要送不會當面送,幹么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,見不得人啊!」

  「我偷雞摸狗見不得人?那上個禮拜躲在房裏,拿針戳保險套的,不曉得算不算卑鄙無恥、見不得人的宵小行徑?曹大律師?」立刻反擊。他是誰?關梓齊耶!豈有任人奚落的分!

  她一窒,答不上話來。

  「你、你早就知道了,幹么不講啊!」還裝迷糊,這人真壞。

  「本人天生善良,不忍心拆穿。」誰知給她幾分顏色,她就畫起抽象畫,以為自己是畢卡索了?

  「你很討厭耶!都不知道這種心情有多心酸,還嘲笑我!你還年輕,當然不急,可是我都三十歲了,我會有危機意識啊,現在不生,以後想生都生不出來了。我很想要你的小孩呀……」愈說愈委屈。

  現在就肯承認自己三十歲了?他沒好氣道:「妳是在笨哪一國的?平時跑法院不是很會講嗎?這點小事都不會說,律師執照拿假的?」

  「我說了你就會同意嗎?」

  「廢話。」不然戒指戴好玩的嗎?承諾就是一輩子疼她寵她擔待她,給她想要的一切,懂不懂啊?

  不過就是生孩子嘛,有什么為難的?少了那薄薄的一層,他更省事!

  「你的意思是,我以後什么事都可以說嘍?」要是在以前,她可能又會氣他口德差,但是現在,她懂得聽他壞嘴巴下的深意,繞了一圈,他只是在告訴她,別把心事藏著,只要她說出口,他就沒什么做不到。

  「爬墻討客兄的事就不必說了。」

  她笑出聲來。「我們結婚吧,梓齊!再拖下去,快成高齡新娘了。」

  「妳想結婚,我奉陪。還有!」他停了下。「笨蛋,別老把年齡記在心上,我一點都不覺得妳老。」

  這大概是他說過,最接近甜言蜜語的一句話了。

  她會心一笑,在他耳邊輕聲呢喃——

  「梓齊,我愛你。」這次,她不再迂回,堅定道出心意。

  一句,她打算為他堅持一輩子的承諾。


  【全書完】


後記


 又到了後記時間,老規矩,能夠撐到看完這本書,容晴姑娘先感恩一下,辛苦大家了。(鞠躬)

  這回該聊些什么呢?

  上次談了育兒經,這回難不成要談麻將經?(喂,那個誰,什么眼神!麻將可是「國粹」耶!)

  晴姑娘不是賭徒,也不好賭,雖然書中常有賭的橋段,但本人依然不是賭徒一族,(絕對不是,抵死不承認)連樂透最風行時,一夥人蹺班去排隊買彩券,本人依然老神在在,至今買過的彩券次數用五根手指都數得完,平日也真的只有窮極無聊或特別的年節時刻才會偶爾摸上兩圈。

  ……什么?你說我聚賭?套用一下關先生的名言,說聚賭就傷感情了,這叫小賭怡情!

  所以,親愛的表弟表妹,過年嘛,大家開心就好,小贏個兩、三百塊錢真的不用記恨那么久……

  晴姑娘偏財運不差,雖然買樂透、抽獎或對發票等中獎機率幾近於零,但是賭桌上卻很少輸,因此大午初二回去鄉下走走時,會順便上牌桌湊個腳,表妹常戲稱我們姊弟是詐騙集團,每年都來拐小孩子的賭金。(喂,你們自己還不是甘心被拐得很快樂?)

  關於書中某一段,那個聽冷門的牌,單吊絕章還在最後一張牌自摸的神奇事跡,不要覺得太扯,它是真的曾經發生過。

  那時晴姑娘還是初學者,第二次上牌桌,完全不按牌理出牌,也不懂聽牌技巧,然後眼看這一把要臭莊了,身為莊家的晴姑娘,看著眼前聽單吊的爛牌,再看看最後那一張,心想:算了,死馬給它醫醫看,雖然機率比飛機撞雙子星大樓還低,沒想到最後一張真的就是那傳說中的絕章!

  我想,我很能懂其他三家的心情,都結扎、戴保險套還外加吞避孕藥了還是懷孕,能說什么呢?除了天意,真的還是天意!

  在寫這本書以及這個橋段時,本人所住宿舍的周遭環境相當應景,徹夜麻將洗睥聲不斷,這本書能夠如此早問世,真的得感謝樓上那幾個不知名的住戶——好一個風聲雨聲麻將聲,聲聲入耳啊!

  既然注定睡不著了,稿子多少給它爬一下,爬著爬著不自覺就爬完了,連晴姑娘都為自己的交稿速度傻眼。(2036寢室的,我記住你們了!麻將再多搓幾圈,我看我今年度交稿量會破表!)

  ……慘了,我好像真的在寫麻將經?(能容我無力地再申辯一下嗎?我不是賭徒,我真的不是賭徒啊……)

  好,回歸本書。

  這樣的配對,各位還喜歡嗎?這兩個人,看似處處都不相配、不合適,卻又在許多方面不經意地流露出無比契合,很微妙的一對。

  基本上晴姑娘的觀念挺傳統的,總覺得要接受這樣的關係轉變及情侶配對挺掙扎的,所以我相當能夠理解曹品婕的心結,換作是我,只怕心理抗拒會更劇烈,在交稿後還一直盧著小編直追問:「妳可以接受?妳不會覺得這樣很怪、很尷尬?妳都不會覺得他們很不搭嗎?」

  不過她的接受度,倒讓我覺得自己觀念太古板封建了。(努力檢討中)

  那么,你們認為呢?

  另外,好像有人弄不太懂關家的排行,晴姑娘在此補充一下。(反正很多人都定先看後記再看正文,就當故事前的小小資料補充好了)

  關家長子:關梓言

  關家老二:關梓群

  關家老三:關梓修

  關家老四:關梓齊

  關家長女:關梓韻

  關家次女:關梓容

  關家老 :關梓勤

  以上,按順序排行。

  會寫幾個,目前還不確定,請各位跟著我寫一本數一本。

  本人睡眠不足頭昏昏,補眠去也。

  對了,這次有預告了,晴姑娘下一本稿子預計是——【情關】之三《別說再見》。咱們下回見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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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freecrystal3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